哭,不高興哭什麼!拿酒來,
我家男主人對女主人說,讓我們哥倆喝兩盅。今日不喝了,莫言的爹說,俺先來
報個喜信,過幾天咱們再喝。迎春大嫂子,莫言的爹對著我家女主人深深地鞠了
一躬,說,俺能有兒子,全靠了你那塊鹿胎膏。俺孩他娘說,等出了月子,她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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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兒子來給您磕頭。俺孩他娘還說,您福分大,俺這兒子要送給您做乾兒子。俺
孩他娘說,只要您不答應,就讓俺給您下跪。我家女主人笑著說:你們兩口子,
真是活寶。行了,我答應了,免得你下跪。——所以,莫言不僅僅是你的朋友,
他還是你的幹兄弟呢。
你幹兄弟莫言的爹剛走,西門家院子裡——應該是村公所院子裡就忙活起來
了。先是洪泰嶽和黃瞳聯手在大門上張貼了對聯,接著來了一撥吹鼓手,蹲在院
子裡等待著。吹鼓手們的模樣,讓我感到似曾相識。西門鬧的記憶紛至沓來,幸
虧主人端來的草料中止了我的回憶。透過半敞開的蓆棚,我得以一邊吃草料一邊
觀察院子裡的情景。半上午時刻,一個半大孩子舉著一面紅紙糊成的小旗,飛跑
著進來,大聲喊叫著:“來了,來了,村長讓奏樂!”
吹鼓手們手忙腳亂地跳起來,鏗鏗鏘鏘地敲了三通鑼鼓,又嗚嗚哇哇地吹奏
起迎賓的樂曲。我看到黃瞳側著身體,在跑動中不時回頭,嘴裡叫喚著:“閃開,
閃開,區長來了。”
在合作社社長洪泰嶽的引領下,陳區長與他的幾位挎槍的警衛走進大門。區
長眼窩深陷,身體精瘦,一套舊軍裝晃晃蕩蕩。區長進門後,那些加入了合作社
的農民,牽著披紅掛綵的牲口,扛著農具,湧進了院子。一時間,我家院子裡六
畜興旺,人頭攢動,一派熱鬧景象。區長站在杏樹下一個方凳上,頻頻地對著眾
人招手,招一下手就歡聲一片,牲畜們受到感染,馬嘶驢叫牛吼,猶如錦上添花,
火上澆油。就在這堂皇的時刻,在區長還沒開口演說之前,主人牽著我,或者說
藍臉牽著他的毛驢,從人畜群中擠出去,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了大門。
我們出了大門徑直朝南走,路過荷灣旁邊小學校的操場時,看到村子裡所有
的壞分子,在兩個持著紅纓槍的民兵監督下,正在搬石運土,加高加大操場北邊
那個唱過大戲、開過大會、也讓我西門鬧站在上邊捱過批鬥的土臺子。只要沉浸
在西門鬧的記憶裡,這些人我全都認識。看,那個懷抱著大石頭、羅圈著腿吃力
挪動的瘦老頭,是擔任過三個月偽保長的餘五福。看,那個擔著兩籮筐黃土的車
軸漢子,就是在還鄉團反攻倒算時拐了一支大槍投敵的張大壯,他在我家當了五
年車把式,他的媳婦白素素,是我老婆白氏的侄女,是我老婆保媒做成了這段婚
姻。他們在批鬥我時,硬說白素素是先被我睡了初夜然後再嫁給張大壯,這是放
屁造謠,讓那白素素作證,她撩起衣襟遮著臉,一味痛哭,一言不發,把假事哭
成了真事,把西門鬧哭上了黃泉路。看,那個扛著一根新鮮槐木的瘦瓜子臉、掃
帚眉毛的青年,是屯裡的富農伍元,我的親密朋友。他善拉京胡,能吹嗩吶,農
閒時節,喜歡跟著響器班子串街走巷,不圖掙錢,圖個歡樂。看,那個端著一把
磨禿了的鐵鍬,站在臺子上,磨磨蹭蹭,偷懶耍滑、下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