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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嚴期間,〃主管我的警官〃又把我帶到布拉尼克去了一趟。那是在美麗的六月裡,空氣中瀰漫著菩提樹和遲開的槐花的芳香。那是一個星期天的傍晚。通到電車終點站的公路上,擠滿了郊遊歸來的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們喧鬧,嬉笑,被陽光、水和情人的擁抱弄得幸福而疲倦。儘管死神時刻縈繞在他們身旁,捕捉著新的犧牲者,可是從他們臉上是看不出來的。他們一群一群地聚在一起,像兔子一樣活潑可愛。真像一些兔子啊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從它們當中抓出一個來,那其餘的就會退縮到一個角落裡去,但過不了多久,它們又會繼續帶著自己的憂慮,帶著自己的歡樂,帶著它們對生活的全部願望奔忙起來。

我從那與世隔絕的監獄世界突然來到這引人入勝的人流裡,起初見到它那甜蜜的幸福,倒真有點痛苦之感。

我這種感覺是不對的,完全不對的。

這就是生命。我在這兒見到的生命,歸根結底同我們在監獄裡的生命是一樣的,同樣是在可怕的壓力之下但是不可摧毀的生命。人家在一個地方把它窒息和消滅,它卻在幾百個地方冒出新芽來,它比死亡更加頑強。這有什麼可痛苦的呢?

而我們——直接生活在這恐怖牢籠裡的人,難道是用另一種材料做成的嗎?

有時,我坐著囚車去受審,當看管得比較鬆懈的時候,我就從車窗裡朝街上望。瞧瞧百貨商店的櫥窗,看看賣花亭,瞧瞧成群的行人,看看婦女們。有一次,我對自己說,假如我能數得出九雙漂亮的腿,那就意味著我今天不會被處死。於是我就數著,觀察著,比較著,認真地研究它們的線條。我以極大的興趣來評判它們是否漂亮,並沒有去想這樣評判的結果同我的生命有什麼關係。

我一般都比較晚才回到牢房。佩舍克老爹總在擔心我還會不會回來。他擁抱我,我簡單地告訴他一些新訊息:昨天又有誰在科貝里斯犧牲了,——然後我們狼吞虎嚥地吃完了那些令人作嘔的菜乾,吃完後唱幾首快樂的歌,或者痛痛快快地玩一種愚蠢的擲骰子游戲,這種遊戲最能使我們忘記一切。晚上,我們牢房的門隨時都可能被開啟,死神會駕到,會傳喚我們之中的某一個人:〃你,下樓去。把東西都帶上。快。〃

但沒有來叫我們。我們總算活過了這個恐怖時期。現在每當回想起那時的情景,對自己也都感到驚奇:人的構造是多麼奇妙啊,它能忍受最不堪忍受的事情。

當然,這些日子不可能不在我們心裡留下深深的痕跡,它像卷緊了的電影複製似地存放在我們的腦海裡。總會有那麼一天——如果我們能活到那一天的話,它會在現實生活裡以瘋狂的速度展現開來。然而我們也許在銀幕上見到的是一座巨大的墳墓,蔥綠的花園,人們在那裡播下了珍貴的種子。

這是些十分珍貴的種子,它們將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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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契克/著 蔣承俊/譯

第七章 雕像與木偶(二)

龐克拉茨監獄裡有兩種生活。一種是緊鎖在牢房裡,完全與世隔絕的,但只要有政治犯的地方,它又同外面世界最緊密地聯絡著。另一種生活是在牢房前長長的走廊上,在那憂鬱的、半明半暗的地方,它與外界完全隔絕,緊裹在制服裡,它比鎖在牢房裡的生活更為孤立。這是個木偶多於雕像的世界。我想來講一講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有它自己的面貌,有它自己的歷史。不然我是不會把它認識得這樣深刻的。只能看到面向我們的那個側景,只能看到它那似乎完整和牢固的表面,這表面用鐵一般的重擔壓在牢房的居住者身上。一年前,甚至半年前還是這個樣子。而今這個表面已經佈滿了裂縫,透過這些裂縫可以看到許多面孔:可憐的、和藹的、憂慮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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