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
窗臺上歸青之前一直照料的夜來香此時正開,房間內暗香幽遠。方遠疲倦至極,潦草洗漱之後便沉沉入夢,來不及緬懷與悼念。
那也是最後一次,他與歸青共同存在的夢。
☆、雨城
2001年之前的一切還不算太壞,對於方遠而言。他尚可有時間陪孩子上學,與妻一道去菜場,妻忙碌時他便下廚。閒時他逛畫廊,週末開車一家人去市郊海邊,養狗,偶爾出席公司的重要場合。那是一間不大的廣告公司,在行業裡發展的不算飛黃騰踏,他並不介意,畢竟一家人已是生活富裕且有清閒。
妻是與他大學時代的同學,溫柔而富有耐心。方遠原本不善與這類人相處,然而婚後幾年他開始習慣沒有盡頭的朝夕共處,平靜於柴米油鹽中。後來有了孩子,他戒菸戒酒,將嬰孩綿軟的小手握在掌心間,彎著腰耐心地與她在公園學步。人都說婚姻使他更為成熟且可靠,他從不與公司裡的女職員調笑嬉鬧,下班之後也無其他目的地,衣裝潔淨得沒有可疑的痕跡,總是在妻子的目送下出門。
他曾以為一切長此以往,安穩無恙,便可以掩人耳目。
像是閣樓深處塵封的盒子,塵埃一層又一層,在歲月消磨中變得無足輕重。
後來妻第一次離家出走,收拾行李,與啼哭的孩子一起消失在盛夏的夜裡。
他坐在一片狼藉的客廳內,晾曬好收下來的襯衫衣裙被妻整理至一半,桌上的飯菜紋絲未動,分明一切還是安穩無恙的模樣,只是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沒過多久就開始下雨,雨聲淅瀝拍打每一扇窗戶,他在原地整理著妻未完的衣,又將碗碟碎片收拾乾淨,心中仍不知道究竟何以發展至此地步,只是聽著一室寂靜與淅瀝雨聲,恍惚溺斃深海。
他獨自在許久不經整理的雜物室待著,原本是一間嬰兒房,嬰兒長大之後便被棄置,嬰兒床裡放著妻的舊衣,他讀過的許多書堆在這裡,大學時期的油畫和畫板,灰塵,雜物,生活的流放地。他在這流放地漫無目的逡巡,類似自我放逐,然而觸目所及,浮現的皆是時間的屍體。
也是在那時他偶然間翻到了那張照片,夾在厚重哲學書頁間,倒放的照片背面寫著某年某班茲以紀念,照片的正面是青蔥年歲的少年,於1981年盛夏留下的舊影。
那時的方遠頎長俊秀,稚嫩的眉目輪廓隱隱透出英挺,不笑則有些清冷,在他身邊的少年比他矮了一個頭,唇紅齒白眉目宛然,少年面對鏡頭,幾分赧然的笑著。
照片中的許多人方遠已經不認得,然而在看到那人笑容的一刻目光凝止,二十年前的歲月便在頃刻之間朝方遠呼嘯而來。
夏日,麥田,長谷的溪流與樹林,蟬鳴,少年,青春。
十七歲的方遠與歸青。
照片上的他們笑意純然,無邪親近,鮮活的彷彿昨日。
然而就在照片拍下後不久,方遠突然下定決心離開出生小鎮遠走他鄉,心地決絕幾乎猶如一場劇變。他將一切連同照片上的少年一起碾碎在前往遠方的火車軌道上。照片上的人們他二十年裡再也沒有過問,離開時少年與照片彷彿是他不堪回顧的傷口,而二十年過後,一切都成了他內心秘而不宣的繭。
那個夜裡,盛夏最大的一次暴雨潮水般襲擊著城市,電視新聞滾動播放著暴雨警報,提醒著城市近三分之一的道路積水。電話鈴聲如銀魚般湧入空曠嘈雜的房間,他看著螢幕裡浸泡在雨澤中的城,妻兒至今未歸。他接起電話,是他寥寥有所聯絡的友人之一。
電波那頭斑駁,遙遠的人聲稀薄,不甚清晰。
於是在二十年後,方遠第一次提起歸青。
那頭的人似是喟嘆,嘆息在顛簸裡扭曲,成了斷續的霧。
他啊,似是得了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