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步。
脖頸處的那個牙印。
六步
男人蹲在角落逗貓,“小寶貝,你叫什麼名字呀?”
李臨撿起相框,更多零散的畫面紛至沓來,記憶中的無形的鎖裂開一道裂縫,遺忘的回憶從中試探性地洩出,嘈雜的聲音擠得他大腦像是要炸開一般,只能無力的跌坐在地上。
摸索著拿起一旁的石頭,他聽見有人在喊他,扭頭看不清來人,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個輪廓,但他心知肚明。高高舉起石頭,狠命砸下,玻璃清脆地碎開,在他腦子裡翻湧地所有畫面全都褪去,只留下一副。
徐姐站在裝修精緻的家中,暖色的燈光打在她身上。
他顫抖著手扒開碎片,從中撿起那張照片。
她滿是憐憫地看著他。
他喘著粗氣,拿起照片,在手機電筒的光照下,照片一角兩人顯得有幾分親密地依偎在一起。
她問:“那你知道你男朋友是誰嗎?或者說,李臨,你還想得起來他叫什麼嗎?”
他咬牙狠狠翻過照片。
在照片的背面,有兩個靠在一起的鉛字印刷的名字——
李臨,宋錦溪。
回憶的閘門轟然而開,封塵的過往席捲而來,呼嘯間將人吞噬殆盡。李臨在回憶的長河中逆流而上,找回當年掩埋的真相。冰冷的河水中,消毒水的味道像一根繩,捆綁著他,不容反抗地將他扯入一段回憶。
恍惚間,他快步行走在醫院的長廊上,揹著揹包,推門而進。儀器此起彼伏地滴滴作響,三人間裡嘈雜喧囂,移動凳子輕微的摩擦聲,放下水杯的碰撞聲,男人和女人絮絮叨叨聊天。
瘦弱的老人獨自躺在病床上,沉沉地睡著,手背上吊瓶的藥水慢慢地滴下。他放下包,盯著無知無覺的老人,心裡有了些許預感,妄圖從這段過去中掙扎而出,卻是徒勞。他想離開病房,身體也不聽從他的指揮,只能跟著當年的自己重新體會這一段已經無法更改的過去。
他看著自己和大娘寒暄,去繳費,找不到醫保卡,又急匆匆趕回病房,面對著醒來的老人。回憶中的他焦躁不安而忐忑,若干年後的他看著這一幕,有種意料之中的坦然。
老人睜著昏暗的眼盯著他,她也在回憶中困了近二十年。她看著眼前的男生,他已經有了那個男人的雛形,眼角眉梢又和她恨了多年的女人相似,而更內在的地方……她粗喘著,長滿皺紋的臉扭曲了,死死抓住那隻年輕的手,在他湊近的時候,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說出來她這輩子最惡毒的話:“那個男孩,我看見了!那年過年我就知道了。你和她一樣,是個婊子!”
他們無言地注視著彼此,她勉力喘了兩口氣,氣若游絲地留下了最後一句話:“我恨你。”
這張扭曲的臉和回憶中平和的面龐相互排斥,互不相容。更多的記憶浮現而出,展現出另外一副人生。真真假假之間,李臨無力辨別,疲憊地倒下。
天崩地裂之間被人抱住,李臨沒有回頭,但縈繞鼻尖的松木香已經說明了來者的身份。李臨不太敢回頭,也不敢再低頭看手上的相片。
他害怕面對那張臉。
身後的人抱著他,可能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也沒說話。
他放鬆身體,綿軟地依靠在身後溫熱的懷裡。腦海裡無數記憶的碎片混雜,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難以分辨,攪得他腦子發疼。
“宋錦溪?”他喃喃自語,總覺得這個名字有幾分陌生,反覆咀嚼幾次又彷彿理應如此,“宋錦溪。”
“嗯。”男人低低應聲,“是我。我在。”
雖說懷抱如此有力,但聲音在細細地顫抖。記起些許過去片段的李臨有點想笑,“你在害怕什麼?怕我想起來你怎麼騙我的真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