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他還能清晰地吐字說話,但現在能從他嘴裡聽到的,恐怕只有雜亂無章的噪音了。周阿姨嘆息過,說他這病是耳膜上的腫瘤導致,到北京的醫院是可以治癒的。不過花銷要在十五到二十萬元之間,他老實巴交的父母,便只有放棄了。
經過幾天的磨合,我發現聾啞孩子們的毅力與耐心非比尋常。在每天乏味枯燥的訓練中,他們一直饒有興致地重複著比畫,一點浮躁的跡象也沒有。當然,為了肯定他們的專心致志,我們偶爾也會頒發一些小禮品。比如一人一顆薄荷糖,兩人一隻小雞蛋,四人一個大蘋果,以及放映最令他們喜愛的動畫片。
我與楊帆把電視機放在講臺上,播一集動畫片或者兒童電影,聾啞孩子們就會雙手正放在桌前,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看,而張嫂與周阿姨,則站在教室兩側做一些簡單的翻譯。孩子們大多時候虔誠地凝望著電視機,實在不懂的時候,才偏過頭看一看老師的比畫,但馬上又後悔錯過了剛才的畫面,懊悔地睜大了眼。特別是畫面進行到高潮的時刻,所有人都豎著雙耳,大張著嘴與眼睛,恨不得把那些關鍵而誘人的聲調吸進他們的大腦!
在這群孩子中間,小石頭顯得尤為幸福,他是唯一一個魚與熊掌兼得者。不過看樣子他聽的過程也越來越艱澀,我生怕預見再等上一兩年,當他徹底失去右耳這一“優勢”後,他能否還能坦然地微笑,能否還能繼續欣然接受其他同學對一個班長的崇拜?我真想攢足一筆錢,在小石頭徹底失去聽力之前,治好他的耳朵。
但這樣的想法倏然而過,我知道“十五萬”對一個亡命之徒的應有含義。於是,半聲嘆息,追隨“西遊記”中搖身一變的孫悟空天馬行空去了。
我們開始漸漸習慣這種有價值的充實生活。
每天早晨六點半起床,到廚房蒸饅頭、切鹹菜、熬稀飯;七點半一起洗漱,然後兵分兩路,我幫小男孩們穿衣洗臉,楊帆給小女孩們梳頭扎辮;八點照料孩子們吃早飯,並收拾廚具;八點半至十點半是孩子們的上課時間,我與楊帆就輕鬆多了,只需按照標準的四十五分鐘提醒大班、小班下課,並在課間陪同他們跳跳繩、打打球——當然最主要的還是維持秩序、公正與安全。之後用聾啞老人的野鴨死魚與周阿姨的蔬菜作料,開始準備午餐。十二點陪孩子們吃完午飯,一點鐘是他們統一午休的時間,我們也得監督。下午兩點半至四點半本來是上課時間,被我們臨時租用,實施分門別類的舞蹈訓練。五點鐘至六點鐘是晚餐準備時間,這時候周阿姨一般有空,我們至多打打下手,有時候她乾脆把我們轟出來,吩咐我們陪孩子玩。
傍晚六點鐘吃晚飯,七點至九點是孩子們最喜歡的“晚作坊”。其實也就是教小班的孩子縫布娃娃,教大班的孩子用礦粉填水彩畫。前者是我們學校唯一一項贊助來源:梅城一家玩具廠給我們提供原材料,由孩子們加工成布娃娃後,他們許諾以每個一元的加工價格回收。而後者則是我們學校唯一一條就業渠道:桃鎮一家工作室向周阿姨提供技術培訓,由周阿姨轉授給孩子們後,他們許諾向精通此道的孩子們丟擲就業的橄欖枝。九點半是孩子們的洗漱時間,允許他們在臥室打鬧一會兒,等十點鐘準時關燈時,我們一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在此之前,週末對於大多聾啞孩子來說,只是一種可有可無的日子。只有極少數的孩子,在極少數的時間裡,有機會被親戚接回家玩兩天。而剩下的孩子只能趴在鏽跡斑斑的鐵門上,男孩子可憐巴巴地仰望參天大樹,女孩子則憂心忡忡地俯視野花小草。每當這個時候,楊帆就會忍不住潸然淚下——在聾啞孩子們乏味的童年生活中,他們既無法見識車駛田園的浪漫,又無法目睹川流不息的繁華;既無法感知攀山爬樹的喜悅,更無法擁有游泳摸魚的快感。他們被殘疾的大網緊緊包裹著,永遠無法真實地走出周遭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