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星無月,宋迢迢疾速穿梭于山林,全憑一點闇昧的天光,以及她對地形的熟稔。
她同兄姊們冬狩的荒山便隸屬於弗光山。
僅僅依仗兒時在此遊樂的經歷,她絕沒有信心單刀直赴這片險象環生的山野。
淮南一帶雖多丘陵,然地勢並不比嶺南、巴蜀之險峻,山巒連綿不絕,並非廉厲的巨浪,而是潺潺的細流。
弗光山卻是個例外,它像陡立在廬、宜二州的一柄巨斧,一山五峰,其間孤峰突起,緊密繞匝著碧湖。
毗鄰廬州城郊的那段坡勢尤算平緩,山下有村莊盤踞,道觀錯落,按理該是登山臨水的好去處。
實際則是,山野以碧湖為界,湖泊外圍偶有人煙,湖泊附近人跡罕至。
是以弗光山的古怪並不在山,而在那灣碧湖,碧湖沒有名諱,蓋因它湖水極深,一眼望過去,像顆近乎發黑的綠松石,勾魂攝魄。
時人無法用準確的語言闡述它的色澤,只能隨意搪塞一個“碧”字。
每每入夜,湖底便會傳來幽咽的嗡鳴,蕩在山間,和著風吹樹動,活像怨鬼聲嘶力竭的哭噎。
天明後鳴聲驟停,湖面忽又升起濃霧,霧鎖煙迷,堪比嶺南隱天蔽日的瘴氣,然而瘴氣至多令人發起癘病,碧湖怪霧卻能輕易奪人軀殼,使無數亡者的親眷求告無門。
宋迢迢曾誤入碧湖。
早春夤夜的風寒面而來,風聲隨著她的疾奔不斷呼嘯。
長路漫漫,她的喉頭險要嘔出鮮血時,終於踏上石崖,看見了遠處一片深濃的碧綠,和崖底的白霧。
她輕輕揚起笑靨,轉身直面那窮追不捨的黑衣男子。
這就是韓敘口中先行探路的死士,自她入山尋蕭偃以來,遇見了兩個,想必參與過一番惡戰,二人均是身受重傷。
屍山血海中殺出的人物,即便負傷,單憑自己那點微末之計,如何能夠徹底擺脫?
她抬臂挑腕,一支袖箭無聲射向男子眉心,被他輕易躲開,他目光緊追著少女,待見她發箭後,旋身一躍,徑直跳下了崖底。
他只疑心又是樁緩兵之計,不敢耽擱,緊追其後。
崖面低矮,入目是白茫茫大片迷霧,再遠則是碧綠的湖水,他欲要點燃火折照路,然而霧濃溼重,無法點火,只得全憑直覺邁出第一步。
“啊——”
淒厲的嘶吼聲漫進崖下隱蔽的山洞,宋迢迢手中的火苗微微顫動。
上一次聽到這樣淒厲的嘶吼。
是在半個時辰前。
她沉默片刻,壓制住自己發顫的右手,踉蹌前行。
宋迢迢再次踏入密林,天仍在半明未明之際,原本濛濛的細雨卻浩蕩了起來。
不知進山的死士中是否有成功折出去報信的,這一路上,她沒有再見到血跡斑駁的利劍,也就不用再聽一遍悽嚎。
豆大的雨珠嵌進肌膚,帶起錐心的疼痛,她不敢止步,終於在這場無休的春雨裡看見了蕭偃。
他立在一顆傾頹的桃花樹下,手裡的純鈞劍掛滿濃稠的鮮血,好像不論多大的雨,都無法將它沖刷乾淨。
宋迢迢走過去,少年側身對她,不曾回眸,傀儡般渾噩,只知麻木地揚起劍,似欲刺向她的胸膛。
血色長劍被用力抬起,轉瞬又被雨打落,連同少年彎折的腰身,一同跌進滿地泥濘的桃花中。
宋迢迢動了動唇,終究沒有出聲,繼續向前,她來到蕭偃身畔,這才發現面前的根本不是桃樹。
原來是被血染紅的梨花。
她原還說,山中遍生白梨,怎麼會突兀冒出來幾株桃樹。她點點頭,也不知是朝誰點頭,總歸是覺得合理了。
蕭偃倒下的位置有一個鼓包,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