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許稔明白,宋箴更明白,谷奕人要的不是錢。
名叫六么的少年原本安安靜靜蹲在宋箋腳邊,他縮得那樣微不足道,宛如天然的裝飾物,稍不注意就將被遺漏掉存在感。只聽見谷奕人喚一聲,才晃晃悠悠站起來,叫人看清他吊在白色繃帶裡的右胳膊,還有鼻青眼腫的一張碎臉。
谷奕人問他:“給你錢了結,你結嗎?”
少年就微微抬起眼木知木覺地望住宋府三人好一會兒,眉眼間倏然狠絕,堅決地搖頭。
“唉呀,這下沒得商量了!”谷奕人懶洋洋抻了抻腰,“苦主不答應,我這管事的也不好逼他就範。”
“谷當家的意思?”許稔心頭隱隱不安。
果不其然,谷奕人牽唇微微一笑,說:“利錢不能少,畢竟東西要添置,小的們更得治傷吃藥。至於輸我的賭注五萬兩,遺憾就請宋老闆自己收著吧!賭行的規矩,賭注落定,生死無悔。二公子既壓了一隻手給我,那不好意思,這賭注,爺要定了!”
“什麼?”
“混賬!”
許稔的震驚與蕊初的暴怒同時出口,卻雙雙被宋箴示意攔下。
“沒得轉圜麼?”
意外,宋箴依舊淡然如水。
“人活於世,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谷奕人笑雖笑著,眸光卻如刀似劍般直紮在人身上,冷厲尖銳,“底下人瞧得起我,將身家託付了,不為多富貴,只求遇上個災啊難時,也好有人給做做主撐撐腰。六么你們瞧見了,孩子十五,胳膊能不能好利索且兩說,那張嘴裡頭少了把門擋風的,說破相不過分吧!事兒出在賭坊裡,我縱是個錢串子,少不得,要給小的們一個交代。宋老闆是明理人,多擔待吧!”
宋箴半垂下瞼默了默,側過頭又望向院中面色煞白但依舊神情狠厲的宋箋。
許稔一貫很怕宋箴的安靜。
無風的海面上,總是雲暴將至,濤瀾滅頂!
果然宋箴上前一步,將自己的右手按在了桌面上。
“既如此,谷當家就將宋某的手拿去吧!”
滿場皆驚。
宋箋劇烈地掙扎咆哮:“不——不能砍我大哥的手!姓谷的,有種衝老子來,別難為我的家人!”
蕊初也駭然嘶鳴:“絕對不行——”
“都閉嘴!”
一聲喝斷,驚嚇了宋箋的惶惑,打啞了蕊初的忐忑。
許稔絕望地等來了宋箴的回眸一瞥,是信任,更託付。
總是這樣將最難善後的善後丟給自己,總是隻身去往漩渦泥沼,拒絕了一切的同情與難捨,卻殘忍地讓自己來看盡他面臨的淒涼結局。一直以來許稔都快分不清宋箴究竟是太篤信他的堅毅隱忍,抑或太不在乎他真實的悔恨難為。
“不要!!”這一次,許稔不再服從,“別這樣己銳!”
當著外人,他亦不再稱呼裡分尊卑,做回了發小,是兄弟。
宋箴慘笑:“那是小箋啊!”
許稔堅持:“我來替他。”
“可你不姓宋。”
“你要跟我分嗎?”
“我永遠不會把你和昂叔排除在外的。可這沒用,別的人會分,他們不認。縱使認,我也不能為了一個弟弟,去犧牲另一個弟弟呀!”
許稔眼底漲滿血絲,多說一字都將不堪重負,內心湧上的痛意如鯁在喉,不敢喊出來。
他聽見就連谷奕人都不願意接受這份交換,桀桀怪笑:“這麼個驕縱法,難怪二公子橫得敢通天。哈哈,佩服!”
宋箴居然無奈:“谷掌櫃既能為底下人捨得金銀,小箋是我親弟,還有什麼不能捨的?都是當家作主的,輕與重別人不明白,你不會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