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再沒見過阿爹吹簫,我一直疑心那夜是我記錯了,又或者是喝醉了做夢。可是夢裡那輪滿月如此清晰,月光映著阿爹的影子,落落寂寥。
阿爹從來不是這樣子,他統轄重兵,權傾朝野,連陛下都忌憚他三分。
有一回阿爹帶我去圍獵,我帶著幾個衛士追一隻小鹿,一直追到了密林深處,卻不料驚動了一頭熊。那是頭母熊,還帶著幼崽,頓時狂性大發,一巴掌就將擋在我身前的衛士拍得腦漿迸裂。
我都嚇得傻了,眼睜睜看著高大的巨獸伸著黑乎乎爪子又朝我拍過來。
“咄!”利箭破空的聲音幾乎是擦著我的耳畔過去,勁風竟令得臉頰隱隱生疼,我只覺得眼前血霧迸散,後面的連珠箭幾乎是瞬息併發,那頭熊最終咆哮著摔倒在我馬前。
是阿爹趕過來救了我,大隊的衛士此時才跟上來,阿爹摔下弓,遠遠就朝我張開雙臂:“敏敏!”
我撲到阿爹懷裡,才知道害怕。
後來那頭熊的皮被剝下來,做成了熊皮褥子,就鋪在我住的屋子裡。
阿爹雖然射了十餘支箭,卻支支都攢在熊心窩處,整張褥子沒有其它的箭洞,哥哥每次看到,都羨慕得要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練成和阿爹一樣的箭法。”
天潢貴胄雖多,卻難得有阿爹這樣的蓋世英雄,所以連陛下都如此倚重他,令他統領天下兵馬。
這樣一個人,怎麼會獨自坐在月下樓頭,寂寞的吹著簫管?
我決意自己是記錯了。
當我把第七個老夫子氣走的時候,阿爹終於對我嘆了口氣:“你要是學不會作詩,我怎麼向你娘交待呢?”
這是阿爹第一次提到我娘。
他有王妃側妃,府裡還有不少美貌的姬人,可我知道那些女人都不是我的娘。
我娘是個南蠻子。
哥哥第一次對我這樣說的時候,我氣得眼睛都紅了,一把將他推進了湖裡。阿爹自幼延請名師教我武學,哥哥雖然比我高,又比我力氣大,可是竟不是我的對手。他不會游水,在水裡嗆得沒頂,被府裡的親隨衛士撈上來的時候,差點沒被淹死。哥哥很講義氣,既沒有向阿爹告狀,從此也不再拿這種話惹我。
我不知道作詩和我娘有什麼關係,可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阿爹的眼神那樣傷心,我不願意讓阿爹覺得傷心。
阿爹又請了個老夫子,據說是什麼博學鴻儒,學問特別的大,脾氣特別的好,我不願意再惹阿爹煩惱,所以老實跟著他念書本兒上的話。我的漢文突飛猛進,連律詩也能寫得像模像樣了,老夫子搖頭晃腦的拈鬚微笑:“郡主天資聰穎,悟性極佳,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成什麼大器?我朝又沒有八股科舉,還學那些陳酸腐調作甚?
幸好我學會了作詩,阿爹就不再在讀書上為難我,任由我成天帶著人圍獵遊樂。自從那次遇熊之後,阿爹便將他身邊箭法最好的八個衛士調給我驅使。這八個衛士都取的漢名,分別叫趙一傷,錢二敗,孫三毀,李四摧,週五輸,吳六破,鄭七滅,王八衰。都不是什麼好名字,我問過阿爹,他也只是笑了笑。
十四歲的時候我領著神箭八騎和梁王世子打了一架,梁王世子飛揚跋扈,貪財好色,竟在街頭當眾欺凌弱小,我一時看不過去,就出手多管閒事。雖然對方人多,可是我身邊的八騎連珠箭發,逼得對方狼狽不堪,落荒而逃。沒過幾天梁王府裡就遣人上門來,我和哥哥成天在外頭跟人打架,阿爹見得慣了,並不當回事。誰知梁王此次竟然是遣人來替世子提親,送走使者後哥哥偷偷溜到後面告訴了我,我立時就想要藏起雙刀,打算去梁王府割掉那個膽大包天登徒子的耳朵。
哥哥急急拉住我:“阿爹託辭說你還太小,早把人攔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