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臉色鐵青得可怕,令他有一種報復得逞的快意,卻又有些惶恐,但下一刻從父親口中說出的話,卻驟然令他周身凝結,仿如墜入寒冰地獄。
“她是沈念喬,是你繼母的親妹妹!”
他如罹雷擊,呆在當場,霎那間心底空白一片,只在看著父親轉身之時,才呆呆開口,“不,我沒有…。。我們沒有…。。”
但父親已頭也不回的走出門去,並不給他澄清的機會。
父親將他當作囚犯一般看管起來,當日就安排好了一切,派人押送他啟程乘船去國外。名為留學,實則將他這辱沒門楣、不孝的兒子遠遠流放。
他途中裝病,趁侍從不備逃跑,從此改名換姓在北方一帶躲避,輾轉多時才又回到北平。那名叫念喬的女子也就此再無音訊,只聽說霍夫人的每每因病需要療養早已被送走……想來怕也是和他一樣,被打發到不為人知的地方去了。
“她就此發了瘋?”
子謙的聲音聽來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低啞遲疑,彷彿拖著沉重枷鎖。
他抬眼望著對面沙發上的父親,滿目都是痛苦之色,“是我毀了她?”
“子謙”霍仲亨看著他的眼,緩緩道,“當日是我錯怪你,你並未冒犯念喬,這件事上我應向你道歉,請求你的原諒。”
“你怎麼知道……”子謙呆楞,喃喃道,“可是她依然變成這個樣子,還有她的臉,為何也毀了?”
霍仲亨將杯中的酒緩緩飲盡。
“我和念卿有許多仇家,其中有異邦人,曾經挾持利用過念卿,這件往事你已知道。念喬因情傷與念卿翻臉,並且十分恨我。她那心上人走投無路自殺,原是因我的緣故…。她對我和念卿雖然心存報復,原本也做不出這等歹毒事,只因那幫仇家暗中唆使她,給她暗示,利用她向你下手。她們的用意在於製造醜聞,伺機向我發難…。。當晚你卻沒有中計,將念喬趕出了門。那幫人…。。惱羞成怒之下幫走念喬,將她凌辱,毀了她的臉。”
窗外天色已暗了下來,書房裡沒有開燈,沙發上父子二人的身影都被籠罩在昏暗裡,臉上蒙了沉沉的陰影,再也看不清彼此的神色。死寂的書房裡只有壁鐘滴答,子謙沉重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彷彿在黑暗中大口喘氣。
良久的沉默之後,霍仲亨沉聲開口,“我逮捕到那幫畜生,審訊出前後內情時,你已經離家出走,三年間音訊杳無,我始終沒有機會當面向你道歉…。念卿同我,都不願將後來發生的事告知你,只因,這不是你需要承擔的罪責。”
父親的語聲溫醇,似溶了濃濃的寵溺在其中,是他從未聽到過的慈愛溫暖。
“你就要成婚了,一個男人自成婚之日起,便算真正成人,你再也無需以霍仲亨之子自稱,往後你就是你,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擔負你應擔負的責任,彌補你能彌補的過錯。”
昏暗中,依然是沉默。
良久,子謙的急促氣息漸漸平穩下來,緊攥著沙發扶手的手指緩緩鬆開、
“父親,我明白了。”他站起身來,深深低下頭去,一字一句說出那從未對父親說過的三個字,“謝謝您。”
父親沒有回答,只是站起身來,張開有力雙臂將他擁抱。
“去看看四蓮的傷。”父親送他到書房門口,開啟了燈,目光裡有融融暖意,“她以弱質女流之身,敢為你阻擋危險,這個好女子值得你一生相守。”
子謙臉上終於浮起一絲笑意,低了頭,向父親告辭退去。
緩步穿過走廊,夏日傍晚的風裡有青草與花的香氣,從廊上長窗望出去,依稀可見草坪上僕傭們仍在為兩日後的婚禮佈置忙碌……。。婚禮,將是他走向另一段人生的起點。
四蓮的房門前,子謙駐足,微微閉了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