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飯都缺根打狗棍的人,飯碗倒是綁在腿肚子上的!”徐雪森伸出一隻手,挽住秦人方。
“你啊,雪森老弟,你是端著純金的飯碗去討飯,戲臺上的叫花子吧?哈哈哈!”秦人方用手指指著徐雪森的鼻子,大笑起來。
“有地也罷,無田也好,反正入社了,憑力氣吃飯,靠運氣賺錢,能把孩子門拉扯成人成家,就算沒有枉到人世走一遭。”徐雪森說。
“你啊,虧你還是在大上海見過世面的人!就那麼點胸志?就不想把後面的日子過得好一點?”秦人方笑著看了他一眼,“秦鐵匠,好日子誰不想過?大魚大肉誰不想?紅燒魚肯定比燜山芋好吃!魚翅海參、燕窩人參總比吾家的北瓜味道好誰不知道?吾也想住樓房,出門一甩手叫輛黃包車、坐上‘黑烏龜’,風颳不到雨淋不著,再討個二房三姨太,前抱後擁多舒坦!有嗎?就憑面朝黃泥背朝天、十根手指頭在土裡刨?吾那個做鷂子扎花燈的手藝,一年只能賺點油鹽醬醋錢。就是這點手藝,看不慣的,眼睛發紅發綠的,向你伸手收稅要費的,揩油討便宜的,到處是,你能發得起來?就跟那天上的鳥一樣,把它身上的毛都拔光了,它還長得肥飛得高?能把眼前的日子混下去就不錯嘍!”徐雪森搖搖手,語氣帶著悲涼。
“話是這個話,靠現在的光景日子是好不起來的。老話說,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像你我這樣指望手裡的這點手藝是發不了大財,家也富不起來的。”秦人方附和道。
“除了起早貪黑,還能有什麼?天上掉下來?就是天上掉下了金元寶,也得出門去兜,也得動腦筋找準了地方。還會有誰送到你門上?交到你手裡?個個都想著自家發財你受窮,藏都來不及呢!嗨!”徐雪森說完,嘆了口氣。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走進了屋。徐雪森把酒瓶和紙包放在桌子上,從後廚拿來碗筷,倒上酒,開啟紙包,裡面是椒鹽花生米和牛肉乾。西邨和小鳳回來了,西邨娘關照西邨別上桌,帶弟妹到外面去玩,讓小鳳丫頭去陪她爹。可小鳳非要與西邨在一起,沒辦法,西邨娘從桌子上抓了二把花生米和牛肉乾給小鳳,幾個孩子就在後廚吃。西邨娘馬上把借來的雞蛋打在碗裡,再加進點麵粉和香蔥,一起攪拌,然後倒在鍋裡炒。炒好了,夾起一塊讓小鳳嘗。西邨的三個弟妹眼巴巴地看著。西邨立即把他們帶出後門。西邨娘把炒雞蛋端上桌。“他伯,您慢慢喝,多吃點啊,就是沒有菜!”
“大妹子,別忙了,叫上孩子一起來吃吧!”秦人方招招手。
“您吃您吃!孩子們在後面吃著呢。”西邨娘撩起圍裙擦手,向後退了幾步,轉身進了後廚。
“來,秦老兄,口大一點!”徐雪森雙手端起大半碗白酒,舉在空中。
“好!我喝!”秦人方也端起碗,在空中停了停,然後細細地抿了一口,砸砸嘴。“這酒不錯,味道純正!”
“秦鐵匠,酒是好不到哪裡去,吾徐雪森的心意倒是純正的。”徐雪森抹了一把鬍子拉碴的下巴頜。“那年吾上東青和胡州府去買犁頭,滿世界找不到滿意的。有人跟吾說,‘太平府’有個秦鐵匠,打得好犁頭,鋼口好,碰到黃石都不卷口的。吾就找呀問啊,好不容易找到你。什麼‘太平府’?原來是亂墳崗嚒!”
“亂墳崗不是太平府嗎?人只有到了黃土底下的棺材裡才太平,才無煩惱,才與世無爭,才無人記掛,安享清平。”秦人方抬眼看著徐雪森,臉上很平淡。
“你秦鐵匠倒真是鐵嘴!一句話把人世說破了!來,再來一大口!嚐嚐賤內炒的雞蛋!”徐雪森用筷子點著西邨娘剛端上來的一盤加了麵粉的炒雞蛋。
“雪森老弟,我這張嘴跟你比起來差遠了!你我往來也不是一天二天了,脾氣也合得來,心思也對得上。”秦人方喝了一大口,定睛看著徐雪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