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不敢在晚上睡著,因為夢裡總會出些怪事。”柳絲絲想起爺身上那些傷口,出口之語雖是顫抖,但那樸實的臉龐卻著實誠懇。“因此,爺總在白天休息,但這陣子車馬勞頓,他又掛心於秋姑娘,就算白天也睡不沉。爺不讓我們陪在一旁,我真怕他不小心入了眠,而那些來挑釁的鬼怪又正巧看見,那可就……那可就……”
秋楓兒頷了下首,懂了。她曾經進入過他的夢魘裡兩次哪!只是她並不知道他竟是夜夜要受到那樣的折磨。
“我試著不讓他入睡便是,勞你為我送來一壺濃茶。”秋楓兒說道。
“謝秋姑娘!”柳絲絲喜色滿面。
秋楓兒推開冰冷的石門,才瞧見莫騰的背影,心口立刻一凜。
“再給我一杯養心湯吧。”她回頭輕聲說道,白衣翩然閃入屋內。
“滾!”
莫騰沒回頭,驚人、魁梧的後背僵直地一如石板。
石門緩緩地合上,發出一道悶聲撞擊的聲音。
他悍猛地回頭,卻看到她娉婷而立於門邊。
他頰邊的肌肉攣動了下,出口咒罵了幾聲後,忿然轉過身,怒不可遏地將手上的鐵鎚往熔爐上一扔。
她舉步朝他走去,卻被足下發熱的石地板給驚駭了一下。
“地是熱的。”雖是脫口而出的話,聲調仍是徐緩。
莫騰斜側過頭,看著她就這麼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像個飛入尋常人家的白色仙子,他心中又是想疼愛、又是惱火她這般不食人間煙火的姿態,剛毅面容上自然又是一番天人交戰。
“那是地炕。”他指著熔爐的下方,粗聲說道。
“嗯。”
她低頭一瞧,發現熔爐下方燒炭的地方正與一處石板相接,熔爐及炭火的熱便依著石板傳散熱度的特性,將熱度傳散了整片石板地。
難怪地踩起來是溫熱的。
“鼎不在這裡!你來這裡做什麼!”他放聲大吼,以示其心情之壞。他不許她再幹擾他!“陪你。”一句簡短的回答,讓莫騰攪拌熔爐的大掌顯些被噴起的鐵液燙著。
他狼狽地抽回手,狠狠瞪她一眼:
“別想在我面前耍心機。”唇角嚴厲的線條鬆懈了一分。
她聽而未聞地拭了下已泌出輕汗的前額,逕自走上離他最近的榻邊坐下。
莫騰不愛改變,這處石屋屋內的佈置和京城那兒完全相同,她甚至可以猜測到在屋子的西邊定然也有一片菊田,如同那座京城角落的石屋。
莫騰皺眉,注視著她旁若無人的一舉一動。
心,確確實實地被擾亂了,但自小被離棄而生的孤倨性子卻不容得他如此輕易相信他人。
“你以為牛郎真會將織女的羽衣交還給她嗎?”他聽見自己譏誚的聲音伴著鐵液即將沸騰的鼓動聲波說道。
“我不懂你為什麼老提這兩個人,和我有關嗎?”她推開窗戶一隅,讓秋風透進。
“我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個舉動,都和你有關係!”他粗獷的頰被熔爐偎熱,大掌下的巨杓舀起火熱鐵液注入他親手打製的鐵模之中。
嗤——滋——
鐵漿高熱的熱嗤聲散佈在屋內,他的耳朵等待的是另一種聲音。
“你不該總是生氣。”別開眼,也沒和他爭,只盼他能體會不動怒的修為。
“沒人要你來惹火我!”
他怒火勃發的臉,狀似攻擊外來生人的野獸。
莫騰脫下上半身衣物,往地上一扔,肌理分明的軀體上佈滿了深深淺淺的無數長疤,像無數的爬蟲寄生其上。
秋楓兒不經意地抬頭看他,卻為他身上那錯縱複雜的傷口而震撼!一個人要受多少的苦,才能忍受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