懨地躺了二十幾天,看著一雙兒女泣不成聲。臨走的時候,她用瘦得沒有一絲肉甚至肉皮的小手指著床前兩個孩子,一句話也沒說,兩眼睜得怒圓。
蘇鳳和蘇家醒上床睡去。
女兒都十三歲了,還和兒子擠在一張小床上,他禁不住抽泣了幾聲。三十七八歲,正值壯年,他嚐盡了沒有女人的艱辛。
炒好了一小盤花生米,放在快要翹板的小木桌上,然後從床底下費勁地夠出一瓶 “運河香醇”酒,開始喝了起來。借酒澆愁愁更愁,但他基本上沒有這樣的感覺,他喜歡喝幾兩,這是有目共睹的,他也不避諱,支部書記怎麼了,支部書記也是人,是個男人就有酒癮。痛快地喝了一口後,他身心深處產生了飄飄然然的感覺,一切的不快,在酒精的化學作用下,彷彿都拋到了九霄雲外。二兩燒酒下肚,他那方方正正的“大麻子臉”上添了幾分生動的色彩,那是一張還算英俊的大臉,如果沒有小時候那場幾乎要命的“天花”,怎麼說,在蘇行村也算第一美男子啊!是啊,剔除麻子後,臉膛還是蠻英俊的,他自己這樣認為,也有人和他一樣的看法。要不是這些麻子,他蘇全朝無論如何也不能身居第一位,他有點嫉妒蘇全朝,他也恨那些得不償失的麻子。黃裡透紅,紅中帶紫,這時,他塑膠盆口大小的臉膛上的那些異物,活像秦始皇陵墓裡一個個剛出土的“彩陶”,栩栩如生,活靈活現。
他習慣邊喝酒邊思考重大問題。
四兩老酒下肚,“地富反壞右”幾個字眼,在他的腦海裡來來回回地亂蹦,發出了“咣咣噹當”的聲音。究竟誰來擔綱“旗手”?這些年來,他十分看重“旗手”的標杆作用,標杆就是榜樣,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確立了榜樣,其他的人就好辦多了。蘇鳳朝這個小子不用說了,他是 “地主崽子”,哪次也少不了他,少了他也成不了“大席”,誰叫他是地主成分呢!雖然蘇鳳朝經歷過無數次的思想政治教育的洗禮,認識也已經十分接近“貧下中農”的水平,或許比有些“貧下中農”要高得多,但蘇大朝沒有辦法,也別無選擇,蘇鳳朝理所當然要身居“地富反壞右”之首。
其實,對於蘇鳳朝,蘇大朝已經沒有往日咬牙切齒般的痛恨,相反,內心深處倒萌生出一些感激之情。自己能夠多次榮立戰功,受到上級黨委的隆重表彰,蘇鳳朝可是功不可沒啊!蘇大朝仔細算了一筆賬:前前後後,蘇鳳朝已經被批鬥了十七次。但他從來不叫苦叫屈,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你讓他低頭他就低頭,你讓他彎腰他就彎腰,你讓他檢討他就檢討,甚至,你讓他下跪,他也毫不含糊,從來不討價還價。這麼“優秀”的榜樣,打著燈籠也難找啊!
蘇大朝暗自慶幸。
為確保完成公社下達的光榮任務,這次,也非蘇鳳朝當先鋒打頭陣不可。他從來都是主張打有準備的仗,只有把可能發生的一切事情預料到了,準備好了,條件成熟了,他才會重拳出擊,而且必須擊中要害,讓被擊者心服口服,無話可說。這是他最大的優點,也是別人望塵莫及的優勢。多少年來,誰也不敢怎麼他,誰也怎麼不了他,原因就是他具備別人所不具備的遊刃有餘的素質和能力。在蘇行村,至今還沒有誰敢向他呲牙咧嘴,這一點,他十分自信。
他把一盅小酒慢慢地倒入嘴中,“滋溜”了一聲,撇了撇大嘴,然後伸手捏了幾粒花生米,貪婪地咀嚼起來。沒多會,門“吱嘎”響了一聲,閃進來了一個黑影,一屁股坐在他的對面。那個黑影,臉上和身上幾乎沒有多少肉,一顆呲出來的大黃牙,嚴格地說,有些發黑,趴在皴裂的下嘴唇上。
那個黑影笑起來不太美觀,給人嬉皮笑臉的感覺。
“哥,好久沒喝瓶裝酒了,多遠聽到你嘴裡‘八嘎八嘎’的,心裡怪癢癢的,就進來了。”
“就你這個熊樣,還喝瓶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