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與性命相比,當然是性命比較重要。
甚至即使拿劍神與自己的性命相比,大多數人也還是覺得自己的性命比較重要的。
可是事到臨頭,有人拼命,卻沒有人放棄自己的手,這是不是很好笑?
年青人沒有笑。
他道:“在下知道。”
“你還是要走左邊的路,一道道關打上山去?”
“是。”
冷漠,禮貌,一往無前。
他是個劍客,走的是劍客的路。
童子嘆了口氣,袖中出劍。
一柄小小的劍,秀麗得像一片小小韭葉,在春風中快活的閃著眼波,幾乎要唱著歌拔節生長。
童子愉快道:“我打記事起開始學劍,師從此山草木,劍下無勢,順心而為,出手並不知輕重,你還是要鬥?”
“是。”
童子笑了:“我說多少,你只回這幾個字,倒是省力的。”又打量他一下,“不過你很好。”
“怎麼好?”年青人淡淡問。
“你很瘦,很好,死了比較好埋。”童子的剪水雙瞳笑嘻嘻向他眨了眨,“我最怕胖子,你知道埋他們的屍體是很辛苦的,我有時簡直想建議他們先自己挖個坑,再跳進去讓我殺算了,大家省力。可是他們都不幹。”
年青人的眼睛眯了一下。
剛才他差點出手。
一般人說童子這句話時,難免會有驕傲、興奮、不安之類的情緒,這都會影響一個劍手的神經反應,而他就可趁機出手。
但他沒有得到機會。
童子的敘述,始終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或者“我挺愛吃糖葫蘆”,愉快也就是一般的愉快,像枝韭葉在春風中搖擺,這不是破綻。
既無破綻,如何出手。
他不出手,童子便出手。
沒有前兆,何須前兆,不過風動葉搖。
一場風過,一片葉搖,能有多少種可能、多少變化?
童子劍尖之去勢,紛轉萬千,如這山中竹木,誰能逆料、誰能抵擋?
——不能抵擋,便當埋骨於此。
所以,縱然明知不敵,也說不得要擋上一擋的。
(天下總有明知不可為而非得為之的事,不管你是君子,還是劍客。)
年青人出劍。
他出劍之狂暴,就如瘋子揮舞菜刀。
不智、不靜、不周、不銳,諸般忌諱盡犯。
他以此劍在胸前一揮,童子小劍輕靈流轉,已刺向他持劍之臂。
這一劍變化之精妙,不可言說。
年青人感覺它將輕輕拂過他的手臂,而刺入他前胸、側肺。抑或後心。
他根本無法躲避。
也沒有躲避。
左臂持青銅劍鞘,停也不停,狂暴砸下。
童子的雙臂和前胸忽已被砸中。
大樹砸下,草葉縱有萬千輕靈變化,又如何避?
童子劍尖一顫,方劃破他臂肌,刺入肺部胸腹肌兩分。而人已整個被揮了出去。
並沒有死。只是胸前血肉模糊,跌在草叢中呆了半晌,作了一件事——
他大聲哭起來。
此劍童雖已是一流劍手。也畢竟不過是個孩子。
年青人抱劍一揖,鄭重道:“止水山莊門下劍客魏如生,承讓於劍神門下劍童,多謝賜教。”
然後轉身。踏上左邊的路,在童子的痛哭聲中。穿過累累墳包,任傷口血漬微微滲紅了外衣,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每一步的步伐也都一樣的穩。
他是一名劍客。以生命奉劍,舍此無他。
山路轉過一個彎。
劍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