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喬柯既將她帶來了村裡,那麼她往後會成為喬柯的妻子,永遠留在族中。
不知為何,思及如此他竟心有不捨,生出了一絲想要放她走的念想,但只一瞬,這個念想便被他打消掉。
他不能成為第二個喬乙,背叛族人。
當日夜裡,春雨不期而至,他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不能眠。喬柯的酒肆裡燈光忽明忽暗,在吵雜的黑夜,不知吵雜的是雨還是人聲。
清脆的茶碗碎裂聲徒然響起,淒厲的細雨中似乎看見有人從那其中跑出,步伐凌亂,身形搖晃,一頭扎入了這無邊地山谷。
他再也坐不住了,拾了傘就衝出屋門。
在山澗裡尋得花馨時,身後的天都快亮了,她滿臉泥土,全身被雨淋得透溼,手臂上隱隱的血紅,被流淌的溪水慢慢沖淡。
她是走不出這山谷的。
就像他一樣,此生都沒見過山谷之外的風景。
雨已經停了,他俯身下去替她包紮傷口,花馨冷冷地看著他,因為沒有力氣,她亦不曾掙扎。
只說:
“不要救我。”
被囚禁在山谷中的女子,起初大多尋死覓活,並不鮮見,所以喬柯並沒有跟來。是在留她自生自滅,還是在等她無路可走自己回去?
他不曉得如何開口,此刻說安慰的話,於她看來也不過是惺惺作態罷了。
胳膊上的傷口血已止住,雨後的山林裡空氣格外清新,花馨瞧著他,就這麼一直瞧著,眼神裡含著說不出的感傷。
最後她幾乎是哀求:“放我走吧。”
他心頭微微顫動,生平第一次這般同情憐惜一個人。
可惜他做不到,因為他也是無論如何,都走不出這片山谷。
每個人的命運早在出生之時就已註定,宿命裡該經歷的事,怎樣都逃不開。正如她今日喪夫,而他一世無父無母。
從山裡回來,花馨像是變了性子,不再哭鬧也不再尋死覓活,竟真的如人所願嫁給了喬柯,同他一起打理著喬家的酒館。
自此,她幾乎做得非常完美,她相夫教子,將酒館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左鄰右舍也都處得十分融洽,即便是喬乙這頑劣之人,她都從不在外抱怨。
族長見她如此識大體在族中也是頗有讚賞。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安心留在村中。
只有他知道。
她的心,從來都是不在這裡的。
每每山間霧氣不那麼濃重時,花馨總會偷偷準備了香燭紙錢,帶上些瓜果糕點,在村外無人之地悄悄祭拜。
他也會躲在一旁瞧她。
有時是秋葉紛飛,有時是冬雪飄揚。
他不明白自己對她是怎樣的心意,但只求能為她做些什麼。
只可惜,他可以為她做的卻極少極少。
花馨初嫁那幾日,每當路過酒館,他都會駐足,停上許久。
春夏秋冬,無一日落下。
後來他甚至將房舍遷到酒館旁,午夜夢迴,他都能清楚的看見她的樣子,在春日細軟的陽光下,彎腰給他一瓶精緻的膏藥。
他曾見她把釀好的酒分給前來討酒喝的樵夫,見她在院外曬洗衣裳,見她逗弄一隻小母貓。三個春秋過去了,細細回想,他發現自己竟從未向她討過酒喝。
也許,是他根本就不敢踏足酒館。
上天註定了他這一世無法走進她的心。
烏洛侯族欠著她兩條人命。
她一直都在等待時機奪回來。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用了三年的時間謀劃著一個天衣無縫地殺人手法。喬柯不在的時候,她在房裡一遍又一遍計算細沙流淌的時間,燈燭燃燒的快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