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見的挑釁、酸言冷語,都一再容忍;但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當下他腳步停住,深呼吸一口,英俊的臉上此刻佈滿陰霾,高大的身材佇立當場,有一種極少見的威嚴與怒意。他握住拳。
“幹嘛?要打架?”曹文儀有些流氣地對他抬抬下巴。“來啊,我不見得會輸給你這個文弱書生。”
他其實並不文弱。握拳握得很緊,指節都發白了。
就差一點點,這段期間以來累積的怒氣與鬱悶都可以痛快發洩出去。
就差那麼一點點了。
他想起了塗茹那雙帶著祈求的眼眸,她總是柔柔地對他說:“別生文儀的氣,她只是心直口快,而且,她真的很照顧我。”
一想起塗茹,整顆心都軟了,又酸又柔,根本沒辦法繼續憤怒下去。
無論眼前這中性打扮的女子嘴巴有多刻薄惡劣,但,和他一樣,他們都以自己的方式在守護著塗茹。
所以耿於介還是忍住了。本來緊握的拳,鬆開了。
“不打了?也對,你們外科醫師的手太重要了,怎可輕易受傷。”曹文儀諷刺地笑笑。“還不趕快走?你偉大的醫院、重要的病人不是在等你嗎?”
耿於介不再多說。掉頭,大踏步離開。
等他一下吧,等他開完這臺刀,處理完新院區徵人和行政上的瑣事,就會有時間一點了,到時一定要陪在塗茹身邊,要哄得她重展歡顏,要好好調養她的身子,養得胖一點、壯一點之後,再一起努力,會有另一個寶寶的。
再等他一下,一切都會沒事的。耿於介默默下定決心。
可是,為什麼那隱約的不安,卻始終揮之不去?
第六章
出院之後,塗茹沒有回家。
因為小產身體虛弱,耿家又沒有女眷可照料她,所以,塗茹先回孃家去休養。耿於介當然記得他的丈母孃並不是傳統任勞任怨的母親,所以,特別在送塗茹過去時,重重請託,請孃家一定要好好照顧他的妻。
“你不用擔心,小茹是我女兒,怎可能不好好照顧。”丈母孃的嗓門大大的,隨即眼眶一紅。“何況又發生這種事,唉,怎麼這麼不小心、不懂事。”
一旁塗茹好像沒有聽見似的,安安靜靜,若不是握緊她的手,會以為她不見了。
“媽,別這麼說。”耿於介試圖解釋安撫。“我前一陣子真的太忙,沒有照顧好小茹。我也有責任。”
“你是醫生,本來就忙,她自己該更小心的。”塗母繼續數落女兒。“年輕人總是不聽話,嫌爸媽的意見太老太過時,可是,瞧瞧你自己,搞成這樣……”
“我先上樓去好了。”塗茹輕聲說。小手從他掌中掙脫後,起身離開。
望著她嬌弱的背影,耿於介突然有股衝動想把她拉回來,緊緊抱在懷中;但岳母還在哭訴,所以,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上樓,消失。
“小茹,小茹!”塗母眼看女兒突然離席,尷尬得臉都扭曲了,勉強堆出一個苦笑。“真是,這孩子,一點禮貌都不懂。於介,你不要跟她計較。”
“不會的,她確實需要休息了。”耿於介客氣地說。“我也該走了,醫院──”
還來不及開口解釋完全,丈母孃已經很快幫他找來臺階下。“當然當然!你那麼忙,就趕快去吧,不用擔心。”
耿於介走出了塗家。從醫院請假幾個小時出來的他,難得有機會在上班時間開車在臺北市的街頭,雖稱不上閒逛,但也不是趕著要去開會或開刀。
一個人掌握著方向盤,陽光刺亮得讓他眯起眼。音響沒開,效能優越的德國車內安安靜靜,車水馬龍,喧囂人氣都被隔在外面。
這是第一次,他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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