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堂倌講價,結果 三個小孩子“馬馬虎虎”,我們六個人一共出了一塊錢。先付了錢,方才大家放心坐下。託 堂倌叫了六碗麵,又買了些果子,權當午飯。大家正肚飢,吃得很快。吃飽之後,看見窗外 的江景比前更美麗了。我們來得太早,潮水要三點鐘才到呢。到了一點半鐘,我們才看見別 人陸續上樓來。有的嫌座價貴,回了下去。有的望望江景,遲疑一下,坐下了。到了兩點半 鍾,樓上的座位已滿,嘈雜異常,非復吃麵時可比了。我們的座位幸而在視窗,揹著嘈雜麵 江而坐,彷彿身在涇渭界上,另有一種感覺。三點鐘快到,樓上已無立錐之地。後來者無座 位,不吃茶,亦不出錢。我們的背後擠了許多人。回頭一看,只見觀者如堵。有男有女,有 老有少,更有被抱著的孩子。有的坐在桌上,有的立在凳上,有的竟立在桌上。他們所看 的,是照舊的一條錢塘江。久之,久之,眼睛看得酸了,腿站得痛了,潮水還是不來。大家 倦起來,有的垂頭,有的坐下。忽然人叢中一個尖銳的呼聲:“來了!來了!”大家立刻把 脖子伸長,但錢塘江還是照舊。原來是一個母親因為孩子擠得哭了,在那裡哄他。
江水真是太無情了。大家越是引頸等候,它的架子越是十足。這彷彿有的火車站裡的賣 票人,又彷彿有的郵政局收掛號信的,窗欄外許多人等候他,他只管悠然地吸菸。三點二十 分光景,潮水真個來了!樓內的人萬頭攢動,象運動會中決勝點旁的觀者。我也除去墨鏡, 向江口注視。但見一條同桌上的香菸一樣粗細的白線,從江口慢慢向這方面延長來。延了好 久,達到西興方面,白線就模糊了。再過了好久,樓前的江水漸漸地漲起來。浸沒了碼頭的 腳。樓下的江岸上略起些波浪,有時打動了一塊石頭,有時淹沒了一條沙堤。以後浪就平靜 起來,水也就漸漸退卻。看潮就看好了。樓中的人,好象已經獲得了什麼,各自紛紛散去。 我同我親友也想帶了孩子們下樓,但一個小孩子不肯走,驚異地責問我:“還要看潮哩!” 大家笑著告訴他:“潮水已經看過了!”他不信,幾乎哭了。多方勸慰,方才收淚下樓。
我實在十分同情於這小孩子的話。我當離座時,也有“還要看潮哩!”似的感覺。似覺 今天的目的尚未達到。我從未為看潮而看潮。今天特地為看潮而來,不意所見的潮如此而 已,真覺大失所望。但又疑心自己的感覺不對。若果潮不足觀,何以茶樓之中,江岸之上, 觀者動萬,歸途阻塞呢?以問我的親友,一人云:“我們這些人不是為看潮來的,都是為潮 神賀生辰來的呀!”這話有理,原來我們都是被“八月十八”這空名所召集的。怪不得潮水 毫沒看頭。回想我在茶樓中所見,除舊有的一片江景外毫無可述的美景。只有一種光景不能 忘卻:當波浪淹沒沙堤時,有一群人正站在沙堤上看潮。浪來時,大家倉皇奔回,半身浸入 水中,舉手大哭,幸有大人轉身去救,未遭沒頂。這光景大類一幅水災圖。看了這圖,使人 想起最近黃河長江流域各處的水災,敗興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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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的山
“桂林山水甲天下”,我沒有到桂林時,早已聽見這句話。我預先問問到過的人:“究 竟有怎樣的好?”到過的人回答我,大都說是“奇妙之極,天下少有”。這正是武漢疏散人 口,我從漢口返長沙,準備攜眷逃桂林的時候。抗戰節節扔失利,我們逃難的人席不暇暖, 好容易逃到漢口,又要逃到桂林去。對於山水,實在無心欣賞,只是偶然帶便問問而已。然 而百忙之中,必有一閒。我在這一閒的時候想象桂林的山水,假定它比杭州還優秀。不然, 何以可稱為“甲天下”呢?我們一家十人,加了張梓生先生家四五人,合包一輛大汽車,從 長沙出發到桂林,車資是二百七十元。經過了衡陽、零陵、邵陽,入廣西境。聞名已久的桂 林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