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動不如一靜,多叨擾些日子,只是江湖上紛紛傳說,這長毛下了廣德、長興,圍住了杭州省城,眼見得這四鄉八鎮,也越來越不太平了,因此今日這開篇唱罷,小老兒等這便告辭,去上海避避風頭了。”
“柳老頭,你也是老江湖了,怎這般沒個見識?”一個灰衣秀才道:“漫說我大清官兵眾多,賊寇萬不能來此,便是來了,所要無非是錢財等物,你一個窮賣唱的,所懼何來?”
他話甫出口,便覺得座上秀才們異樣的眼神都集在自己身上:他們每天在這茶亭聽曲,怎會不知道這柳家祖孫“所懼何來”呢?
“見笑了見笑了,時候不早,小老兒窮漢一個,沒錢僱船,這百十里路程都得靠我們四條腿,這便告辭,這便告辭。唉,不怕各位先生笑話,小老兒這般生涯,哪裡還有那許多講究,這賊寇也是人不是?終不能要了孫女兒的性命,若非戰亂一起,便沒主顧肯賞錢聽唱,小老兒也未必就捨得離開,唉,告辭了,告辭了。”
太陽已經很高,鳳兒姑娘的影子在青石板上跳躍著,很快便看不見了。
“是何廉恥!”林正朝陡然一拍桌子,把正痴痴望著亭外的一眾秀才都嚇得一哆嗦:“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柳叟,這柳叟,真是全無心肝,全無心肝!”
“我的林夫子!人家一個賣唱的,說難聽些便是娼優等類,如何解得禮義廉恥!”短髯說道這裡,忽地換了副嚴肅面孔:“這柳老頭不知道,晚生卻從盪口華氏處打聽得明白,這杭州省城,上月廿七日已然失陷,羅中丞(3)殉節,闔城文武大員,死了個乾乾淨淨,各位,這可是事關身家性命的緊要關頭,大家好生合計個主意,這永昌徐家的團練錢,倒是交也不交?”
“不交不交!”灰衣憤憤道:“長毛是賊,永昌這些槍船,不一樣是賊?長毛賊沒搶過我等,永昌可是禍害了我們六七年了!依晚生見識,不如斂了這筆錢送進府城撫署、學臺,如今天子聖明,小到舉、監功名,大到實授知縣,都可以納粟捐得,到時候堂皇正印,登高一呼,還怕不能號召群氓,捍禦桑梓麼?”
“大謬,大謬,”林正朝不住搖著腦袋:“我等寒窗苦讀,所求乃是科舉正途,若是靠捐納求功名,豈不愧對六經,貽笑四鄰,哪裡談得上堂皇正印?”
眾人正紛議不絕,卻聽馬蹄聲疾,一騎快馬從石板路上飛馳而過,倏乎不見。
“各位相公,好訊息好訊息,”曹地保穿了身繭綢褂子,操著半生不熟的官話,氣喘吁吁地一路跑過來:“府城收得哉六百里紅旗捷報,張軍門玉良昨日廂收復杭州省城,斬殺長毛無數,浙江一省,日前已經平靖了!”
眾秀才一聞之下,無不暗暗鬆了一大口氣,原本爭議不絕的題目,彷彿也一下變得全無意義了。
“真是天子聖明,眾臣用命,我朝洪福齊天……對了,適才過去的,莫非中丞大人的報馬?”
“勿交關哉!”曹地保用氈帽擦著額頭上的漢珠:“伊是永昌徐大老爺的體己,專程去請本鎮上王利賓王相公哉!”
“嗤!”林正朝嘴角不覺浮起一絲冷笑:“這個王利賓枉為生員,八股時文,荒陋可笑,聽說還跑到上海洋鬼子書局住了好些年,徐少蘧竟要禮聘這等用夷變夏的淺薄小人,其陋可知,其陋可知也。”
“林夫子大哉之言,道得是,道得甚是!”
眾秀才嘴裡這樣說著,心裡卻各自打著自己的小嘀咕:
“聽說徐家聘一個幕賓,一個月光規錢就有50塊洋錢,瞧今天請王年兄這排場,只怕還不止此數,噫,可羨呢!”
註釋:
1、長洲:清代蘇州府有三個附郭縣,即長洲、吳縣、婁縣;
2、永昌徐家,即徐少蘧家;周莊費家即費玉成家,和後面所說(無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