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少有的白而豐肥,手上夾著紙菸,腳上趿著木屐,大叉著雙腿,也正虛著眼看小栓。看著看著,婦人拿官話叫了聲,“大哥。”小栓覺得腎上一痛,就走過去在榴蓮上東摸西摸,說這些傢伙太小了,有百八十斤的沒有呢?婦人耷下眼皮,說:“有,在裡屋呢。”小栓說要親自驗一驗貨。婦人就帶他朝裡走。裡邊黑咕隆咚,拐彎抹角,飄著一般溼布味。過了一個植著芭蕉的小天井,脫鞋進了一間拉了草簾的小房子,小栓坐在低矮的床沿上,正咕噥“哪兒來這麼多講究?”婦人猛地就把他掀翻了,三下兩下扒光了自家的衣服。她那一身肉,把小栓都看傻了。事後,她對小栓說,不要笑她騷,她做了八年寡婦了。
婦人會說些官話,是跟已故的丈夫學來的。丈夫從前愛玩刀,酒後傷了人,就跑到雲南投了滇軍,因為腿腳快,被選拔給蔡鍔將軍當了傳令兵。他膽子大,不怕死,屢受獎賞,回家探親,總給老婆帶回一堆象牙、玉石的首飾。婦人怕他有個三長兩短,就拿了將軍賞丈夫的一顆大珠子,尋廣州城最好的銅匠,給他打了一塊護身符。然而,還沒來得及給他戴,他就在征討袁世凱的護國戰爭中陣亡了。婦人說著,從黑黢黢的立櫃裡搜出護身符,小栓看了,是塊沉沉的銅牌,銅牌已經發了黑,上面刻了個人像,模糊得已經看不清。小栓問,刻的是誰呢?婦人忸怩道:“是我。”說著就給他掛在了脖子上。她說,她丈夫有個口頭禪,當傳令兵要想活命、立功,一要跑得快,二要迎著槍子兒上。小栓笑:“迎著槍子兒上?他還不是給槍子兒打死了。”婦人低低地哭起來:“他不是挨槍子兒,是被一炮炸飛了……一口大炮呢,有十條貓命又管什麼用?”小栓一時無話勸慰,就抱起婦人又溫存了一回。
從此,那塊珠子換的銅牌就片刻不離掛在了小栓脖子上。他跑步的時候,騎洋馬疾馳的時候,銅牌都是一蹦一跳的,敲在他的胸口上,敲得他的胸口咚咚響。他把銅牌擦亮了,汗水又把它漬過了,他看上面鐫刻的婦人頭像,卻是越來越模糊了。
他卻忘了再去看那寡婦了。
六
有一天,軍號滴滴答答地吹,黃浦學生軍全副武裝,跟隨校長東出廣州,去征討一個盤踞在東江一帶的陳姓軍閥。時值殘冬,而南粵的山水早已回暖,一路萬木皆綠,鮮花盛開,長而沉默的軍隊穿越其間,騰起陣陣沙塵和殺氣。小栓騎了他的腳踏車,跟在校長的東洋戰馬屁股後邊跑,他很興奮,也很緊張,不時望一望校長。校長戎裝筆挺,滿臉嚴峻,不時佇馬于山頭、橋頭或者一棵榕樹下,用掛著馬鞭的手舉起望遠鏡,久久地眺望著前線。前線不時傳來零星的槍聲。但小栓什麼都看不見,而這一切都盡在校長的掌握中。他腳下蹬了蹬,趕上去一點,望著校長的側面,他覺得就如在望著一座險峻的山峰,心裡覺得非常踏實。
校長難得地笑了笑,說:“娘希匹!你應該望著敵人,狠狠地打敵人。”校長把手握成一個拳頭,在空氣揮了揮。
小栓沒有槍,只挎著一隻大皮包,但他還是大喊一聲:“是!校長!”
校長當場簽署了一道軍令,由賈副官交給小栓,立刻傳達到一營三連、二營七連、機槍連、炮兵連、特務連、舟橋連。小栓眼裡有一點迷茫,問:“他們都在哪兒呢?”賈副官舉起馬鞭,朝左翼劃了模糊的一圈,說:“喏!”小栓騎上車,一頭就衝了出去。他騎得兩耳生風,卻慌而擇路,既然選定了方向,他就全揀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