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布朗爵士的筆調確立了自己的風格。他寫的句子,雖說複雜,但經苦心安排,倒還平穩。用的都是些冷僻但華麗的詞藻,這就給他的文章蒙上一層與眾不同的個性色彩。倫納德·厄普姜誘使克朗肖把全部詩稿交到自己手中,翻開一看,發覺這些詩作足夠出一部不小的詩集。他許諾要憑藉自己的聲望去影響出版商。其時,克朗肖手頭拮据,急需用錢。自身染疾病以來,克朗肖發覺自己較前更難堅持寫作了,弄來的幾個錢勉強夠付酒錢。厄普姜寫信告訴他,說這個那個出版商均嘖嘖稱讚他的詩作,不過認為不值得出版。這時,克朗肖的心倒被說動了,於是他寫信給厄普姜,反覆說明他已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並催促厄普姜再花些氣力。克朗肖眼看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極想給自己身後留部正式出版的詩集,再說,在內心深處,他總覺得自己寫下了偉大的詩作。他殷殷盼望著有朝一日自己會像顆新星般地出現在世人面前。他一輩子都把這些美妙的珍品秘藏在自己的心底,但在行將同世界訣別,再也用不著這些珍品之際,毫不在乎地把它們奉獻給世人,此舉確乎不無可資稱道之處。
倫納德·厄普姜來信說有位出版商已經同意出版他的詩集。克朗肖便當機立斷,決定立即返回英國。透過一番奇蹟般的說服工作,厄普姜使得克朗肖同意把超過版稅的十英鎊給他。
〃注意,是先付版稅,〃克朗肖對菲利普說道。〃彌爾頓那會兒才拿到十鎊現錢呢。〃
厄普姜答應為克朗肖的詩作寫篇署名文章,同時還要邀請那些評論家朋友們盡力寫好評論。克朗肖對此事表面上採取超然物外的態度,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想到自己將轟動文壇,他感到樂不可支。
一天,菲利普踐約上那家克朗肖堅持要在那兒吃飯的蹩腳餐館去,但是克朗肖卻沒有露面。菲利普得知他已三天沒上這家餐館了。菲利普胡亂吃了點東西,隨即按克朗肖第一次來信中講的地址跑去找他。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海德街。這條街上擠滿了被煙燻黑了的房子,許多窗戶的玻璃部破了,上面粘著一條條法文報紙,極不雅觀,門也多年沒油漆了。房子的底層都是些膿羶破敗的小商店,有洗衣店、皮匠店、文具店等等。衣衫襤褸的孩子們在馬路上打鬧戲耍。一架手搖風琴在奏一首淫蕩的小凋。菲利普叩著克朗肖寓所的大門(底下是一爿專售廉價甜食的小店),一位身上繫著髒圍裙的法國女人應聲出來開門。菲利普問她克朗肖是否在家。
〃噢,是的,後面頂樓裡是住著一個英國人。我不知道他在家不在家。你要見他,最好自己上去找。〃
一盞煤氣燈照亮了樓梯。屋子裡瀰漫著一股嗆人的氣味。菲利普走過二樓時,從一個房間裡走出一位婦人,她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菲利普,但沒有吭聲。頂樓上有三扇房門,菲利普在中間的一扇門上敲了一下,接著又敲了敲,但屋裡沒有動靜,接著轉了轉門把,發覺房門鎖著。他又去敲另一扇門,還是沒有響聲,接著推了推房門。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只見房間裡一片漆黑。
〃誰?〃
他聽出這是克朗肖的聲音。
〃我是凱里。可以進來嗎?〃
他不等克朗肖回話,便徑直走了進去。窗戶緊閉著。一股惡臭撲鼻而來,簡直不堪忍受。街上的弧光燈透過窗戶的縫隙照進幾縷光線。菲利普這時看清在這小小的房間裡,雖說只有頭靠頭放著的兩張床、一個臉盆架和一張椅子,人進來了卻沒有迴旋的餘地。克朗肖躺在緊挨窗戶的那張床上,紋絲不動,只是低聲格格笑了笑。
〃你為什麼不把蠟燭點起來呢?〃隔了一會,克朗肖說。
菲利普劃亮一根火柴,發現就在他床邊的地板上有個蠟燭臺。他點亮了蠟燭,把燭臺移放在臉盆架上。克朗肖一動不動地仰臥在床上,穿著睡衣,模樣兒挺古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