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光禿的腦頂心特別顯眼,一臉土灰色,活脫像個死人。
〃喂,老兄,看上去病得不輕呀。這兒有沒有人來照顧你呀?〃
〃喬治早晨上班前給我送來了一瓶牛奶。〃
〃喬治是誰?〃
〃我叫他喬治,是因為他的名字叫阿道爾夫。他同我合用這套宮殿般的房間。〃
此時,菲利普方才注意到另外一張床上的被褥自有人睡過以來從未疊過,那隻枕頭上擱頭的地方烏黑烏黑的。
〃你不會是說你同別人合用這個房間吧?〃菲利普不由得嚷了起來。
〃為什麼不好跟人合用呢?在索霍這個鬼地方,住房可是要花錢的呀。喬治是個跑堂的,每天早晨八點去上班,店不打烊不會回來,因此,他根本不礙我的事。我們倆都睡不好覺,於是他就給我講講他的身世,藉此消磨長夜。他是個瑞士人。我對於跑堂的一向很感興趣,他們都是從娛樂的角度來看待人生的。〃
〃你躺了幾天了?〃
〃三天了。〃
〃你是說這三天中除了一瓶牛奶外別的啥也沒吃嗎?你究竟為何不給我捎個信呢?讓你整天躺在床上,身邊也沒有一個人服侍你,我真於心不忍啊。〃
克朗肖聽罷笑了笑說:
〃瞧你的臉色。哎呀,可愛的人兒,我知道你是真的為我難過。你這個好小於。〃
菲利普臉刷地紅了。看到這間簡直不是人住的房間以及這位窮困的詩人的失意潦倒的境地,一股憂戚悲涼之情湧上了菲利普的心頭,但不料內心的感受全部在他臉上顯現出來了。克朗肖凝睇著菲利普,臉帶微笑地繼續說:
〃我一直都很愉快。瞧,這都是詩集的校樣。要曉得,區區不適可能會使別人惶惶不安,可我卻是毫不在乎的。如果你做的夢賦予你任憑馳騁的無限的時間和空間,那麼人生中境遇的變遷又有何了不得的呢?〃
詩集的校樣就放在床上。克朗肖躺在這個半明不暗的房間裡,居然還能著手校對清樣。他把校樣拿給菲利普看,在這當兒,他的雙眸忽地放亮。他翻過一張張校樣,雙眼望著那清晰的字型,不禁喜形於色。接著,他朗誦了一節詩。
〃這詩寫得不賴,對不?〃
菲利普驀地生出個主意。照這個主意去做,他要稍稍多花筆開支,可是即便多一筆哪怕數目最小的開支,菲利普都是無能為力的。不過,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對眼下這件事,菲利普卻不願考慮節省開支的問題。
〃喂,我可不忍再讓你留在這兒了。我那兒多個空房間,眼下空著無人住,我不費事就可以借張床來。你願意不願意上我那兒去,跟我住一段時問呢?這樣省得你付房租了。〃
〃喔,親愛的老弟,你會堅持要我把所有窗戶都開啟的。〃
〃只要你願意,就是把所有的窗戶都封上也不礙事的。〃
〃明天我就會好的。今天我本來也是可以起來的,只是覺得身子發懶。〃
〃那樣的話,你很容易就可以搬過去住。你一感覺身體不適,就上床躺著,我會在家照顧你的。〃
〃你喜歡這樣的話,那我就搬過去,〃克朗肖說,臉上帶著他那種遲鈍而又悽苦的微笑。
〃那再好沒有了。〃
他們倆商定菲利普第二天來接克朗肖。次日上午,菲利普忙裡偷閒,抽出一個小時為這事作些準備。他發現克朗肖已經穿戴停當,頭戴帽子,身穿厚呢大衣,默默地坐在床上。腳邊地板上躺著只小小的、破舊的旅行皮箱,裡面盛放著他的衣服和書籍,已經捆綁好了。他看上去像是坐在車站候車室似的。菲利普瞧見他這個模樣,不覺哈哈笑了起來。他們倆乘四輪四座馬車直奔肯寧頓大街而去。馬車上的窗戶全都關得嚴嚴實實。到了那兒以後,菲利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