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的這一個會跟他撒嬌,會哭著喊爸爸。有時候,李承運甚至覺得他是把這個孩子當做女孩兒來養的。這麼嬌氣脆弱的一個孩子,現在他卻要告訴他他的母親沒了,這讓他怎麼開口呢?
李承運不是鐵石心腸,他和張明妍之間雖然沒有多麼深厚的感情,但她的存在填補了他生命裡多少個寂寞空虛的夜晚,他數也數不清。她固然貪財、小氣、見識短淺、又愛使小性子,但那些相伴時的溫暖卻是再真實不過的。
李承運在床邊坐下,伸出手摸了摸李彥清的額頭。李彥清抓住他的手,放在臉頰旁邊蹭了蹭,淚汪汪地說:“爸爸,頭疼。”
“乖。”李承運安慰他,“退燒了就好了。”
重巖淡淡掃了一眼父子情深的兩個人,心裡膩煩的厲害。他有很久沒見過李承運了,李承運卻給他招來了這麼一場麻煩,那捆在洗衣桶裡的屈辱、踹得他差點兒翹了辮子的一腳,他可都記在李承運的賬上呢。
而且這裡還是醫院,是重巖生平最最厭惡的地方。只要看見這滿眼的白色,他就會想起楊樹過世的時候那種惶惑無依的痛苦絕望,彷彿他又變成了年幼脆弱的自己,孤苦無依,滿目悽惶。
重巖煩躁地踢了踢秦東嶽,“什麼時候能回家?我想出院了。”心底裡的煩躁狂亂越來越壓抑不住,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又要犯病了。
“快了,”秦東嶽放下水果刀和切了一半的蘋果,拿過溼毛巾給他擦手。
重巖不滿地瞪他,“快了是哪天?”
秦東嶽哄他,“再觀察幾天,沒危險了就回家。”
重巖露出悲慘的表情,“留在這裡我會好的很慢的,真的,心情抑鬱,不利於傷口的恢復。再說我這也沒有什麼明傷,只需要靜養就行了啊。”
秦東嶽笑著捏捏他的臉,“聽醫生的話。”
兩個人正嘀嘀咕咕地說悄悄話,就聽李承運哽咽的說了一句,“彥清,你媽媽她出了意外……以後爸爸照顧你。”
正在說話的兩個人一起看了過去,重巖只覺得耳畔嗡的一聲響,一時間滿心恍惚,竟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這樣的地方……這樣的訊息……
李彥清傻了似的盯著李承運。李承運困難地嚥了一口口水,他要怎麼告訴這個孩子,他母親是被人掐死的?
“她出了意外……車禍……”
李彥清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他的哭聲像一把尖利的刀,瞬間破開了重岩心頭殘存的一絲清明。重巖的眼瞳微微一縮,眼前的世界旋轉不停,漸漸露出了記憶深處那間破敗的醫院病房。白色的牆壁,斑駁的窗沿,視窗低垂的藍色窗簾和躺在病床上面色青灰的年輕女人……
記憶中埋藏最深的噩夢被哭聲轟然開啟。重巖臉上的血色慢慢地褪了個乾乾淨淨,他神經質地摟住了秦東嶽的一條胳膊,彷彿他懷裡摟著的仍是小時候唯一的夥伴,那隻毛都快掉禿了的玩偶小熊。
秦東嶽最先發現重巖的不對勁,他試著動了動被他摟緊的胳膊,小聲地喊道:“重巖?”
重巖緩緩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夢囈似的喃喃自語,“我媽媽……沒了……我媽媽……”
秦東嶽心頭大駭,“重巖?重巖你清醒清醒,他們在說李彥清的媽媽,不是你……重巖你聽見我說話嗎?”
重巖眨了眨眼,似乎被他的喊聲喚回了些許神智,然而一抬頭正撞上李承運驚異的視線,心裡忽然間又糊塗了。這人是誰呢?他媽媽過世的時候身邊只有他和張月桂兩個人,這個男人又是誰?
李彥清哇哇哭著撲進他的懷裡,一疊聲地喊:“爸爸,爸爸。”
重巖清醒過來,知道那個剛剛得到噩耗的男孩不是自己,那時的自己滿目荒蕪,楊樹死了,張月桂恨他恨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