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才明白,她們當初是如何離開的,為何走後沒留下任何痕跡。他相信別人同他一樣,也是在深更半夜被人悄悄接走的。
現在他覺得快到門邊了。離得很近,他準確地知道還剩下多少步看不見的梯級,到了那兒揹他的人便會小心翼翼地靜悄悄地放他下地。他感到那男人無聲的急促而又暖和的氣息衝上他的面頰,感到身體下面那雙抓緊扣實的胳膊,他知道裹成一團的是他的衣服,摸黑抓上的。揹他的人停下腳步。他蹲下身的時候,孩子的腳往下觸到地板,腳趾卻迅速從又冷又硬的木板地面縮回。那人這時才開口說話:“站起來。”於是孩子明白他是誰了。
他立即認出那人,毫不吃驚。要是女總管知道孩子如此熟悉他,倒會不勝驚訝。他不知道這個大人的名字,但他是個敏感的孩子,儘管三年內他們之間沒說上一百個字,可在他的生活裡這人比誰都更真切,即使包括艾麗斯在內。哪怕在他只有小小三歲年紀的時候,這孩子便意識到他們之間存在著某種不用言說的關係。他知道,只要他一出現在活動場地,這人就會坐在鍋爐房門口的椅子裡注視他,全神貫注,毫不鬆懈。要是孩子年齡大些,他也許會這樣想他憎恨我可又懼怕我,弄得他不敢讓我離開他的視線在現在這樣的年紀,如果懂得更多詞語,也許他想的是這便是我與眾不同的緣故,因為他無時無刻不在注視我他接受這一切。因此,當他發現原來是這人把他從熟睡的床上背下樓,他不感到驚奇。他站在漆黑寒冷的門邊,這人正幫著他穿衣服,他心裡也許會想他太恨我了,甚至極力阻止將要落在我頭上的事發生。
他冷得直顫抖,服服帖帖地迅速穿衣服,兩人摸索著好容易才把兩件衣服穿在他身上。“你的鞋在這兒,”大人無力地耳語道。孩子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穿鞋。這時大人沒挨著他,但孩子聽得見、感覺得出他也彎著腰,正在做什麼事。他想:“他也在穿鞋。”大人又伸出手,摸到了他,扶他站起來。鞋帶沒繫好,他還沒學會自己繫鞋帶呢。他不告訴大人沒繫好鞋帶,沉默著一聲不吭。他呆立在那兒,接著一件大衣服把他全身裹上——憑氣味他知道這是大人自己的衣服——然後他再次背起他。門輕輕地開了。新鮮的冷空氣撲了進來,街燈的亮光也溢入門內。他看得見一盞盞街燈,廠房的光禿牆垣,還有高高聳入星空的沒有冒煙的煙囪。映著街燈,那排鋼條圍欄像飢餓計程車兵列隊站立在那兒。他們穿過空曠的活動場地,他懸起的雙腳和著大人的跨步節奏輕輕搖晃,沒繫上的鞋帶在腳踝處兜來兜去。他們走到鐵門,穿了過去。
他們不用等多久電車就開來了,要是年齡大一些,他準會讚揚大人很會把握時間。但他並不感到驚異,也沒有注意這個。他站在街角,靠在大人身邊,鞋帶散開著,罩在那件直垂到腳後跟的外衣裡,眼睛睜得又大又圓,小小的臉蛋平平靜靜,不瞌睡了。有軌電車開了過來,晃過一排窗子,軋軋軋地停下,他們登車時還在嗡嗡響。車內幾乎空空的,因為這才凌晨兩點多。這時大人注意到鞋帶沒拴上,於是替他繫好;孩子靜靜地坐在位子上,兩腿筆直地伸在他面前,看著他繫鞋帶。到車站還有一段長路,他乘坐在有軌電車上,不等他們到站他又睡著了。他醒來已經大天白亮,乘上火車也有一大陣了。他還從未坐過火車,也沒誰對他說起過。像在電車上一樣,他安安靜靜地坐著不動,除了頭部和一雙腳露在外面,全身都裹在大人的外衣裡,他看著原野——起伏的山丘,一叢叢的樹木,一群群母牛以及諸如此類——在眼前晃過,這些都是他第一次領略。大人發現他醒了,便拿出用報紙包著的食品——麵包夾鹹肉。“拿著,”大人說。他接過食物一面吃一面觀望窗外景色。
他一言不發,沒有任何驚奇的表示,即使到了第三天,警察把他和大人扣押起來也同樣如此。他們新到的地方與他們在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