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地方都像聖約翰斯。整個紐芬蘭幾乎都是荒蕪的,沒有人住。許多地方都沒人去過。〃我想象不到那是什麼模樣。我能想象得到的只有總督府裡的那些一成不變的庭院。我還得親眼去看看紐芬蘭。
那首《紐芬蘭頌》是卡文迪西·博伊爾寫的,他是1901…1904年間的紐芬蘭總督。還是個孩子時,我以為他的名字叫蘇卡文迪西。這名字讓人想起那個獨居的人,那個像我一樣習慣於從臥室窗戶張望庭院的人,那個像我這樣鬱郁沉思、品嚐愁苦、在自己偌大的房子裡從不燃起兩盞以上油燈的人。我想象不到他是否還做過別的什麼事,想象不到除了坐在窗戶旁,朝外張望,思忖紐芬蘭,沒完沒了地寫那首頌歌外,他的生活還會是什麼樣。
夜晚,我常常把臉貼緊窗戶,自言自語地誦讀我心愛的詩行。〃聽到冬季嚴酷的號令,/你撒開自己閃亮的銀屏,/蓋過漸短的白晝,還有星光燦爛的晚上,/我們熱愛你,愛你,愛你這片冰雪之邦。〃似乎這首頌歌不是為所有紐芬蘭人寫的,而是特別為我父親和我寫的,是菲爾丁家族的頌歌,這片被風吹掃的凍原似乎是我們家的土地。
雖然這是首頌歌,但字裡行間卻流露出某種難以言狀的悲慼,一種無奈、追悔的情緒,似乎博伊爾覺得自己是在紐芬蘭不復存在之後才回首往事的。只有當你坐船離開某地的時候,當你望著它從視野裡漸漸逝去的時候,只有當你相信自己再也看不到它的時候,你或許才會為這地方寫下這樣一首詩。博伊爾作為紐芬蘭的總督只有幾年的時間,因此,他在寫這首詩的時候,一定知道自己不久就會離開。
秋天到了,斯莫爾伍德,又是一個秋天,明天你就要走了。可我呢?是不是很快也要出海?我覺得好像自己已經在海上了:新斯科舍 ,也就是新蘇格蘭,新英格蘭、新約克,也就是紐約。在那兒,街道被建築物圍攏起來,終日見不到太陽。那是一片古老的新世界,住著我母親和繼父,這個你邀請我去時是知道的。也許,你並沒真正期望我接受你的邀請。要是我真的出現了,你會怎麼想,怎麼做?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在希冀你具備原本就沒有的品質,覺得我愛著的那個你只不過是我憑空想象出來的。我覺得雖然你比我只小一歲,但我們之間恍若隔世。
在你自己的世界裡,你格格不入,在別人的世界裡,你也不受歡迎。在兩個世界裡都失意落魄,但你卻從沒停止過要擠進這些世界之中,或者尋找一扇被人忽略、沒有上鎖的門。為了得到自己的所想,你甘願冒險,或放棄一切。是不是還包括我?是你當著那些〃城裡娃〃的面,尤其是當著普勞斯的面,讓我難堪,對此,我是多麼地忿恨哪!因為發生在費爾德中學的事,因為你以為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我們之間始終存在著這份尷尬。還有那天在訓練中心的事。我們從不提及,也許是為了我,也許是為了你。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經原諒了我,是否認為我被開除出斯賓塞中學以及我幫你在報社找工作扯平了我們之間的恩怨。當其他人離開之後,你留了下來,並且自我們見面後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菲爾丁〃,比從此以後的招呼更溫柔。我應該讓你說話,而不是叫你走開。你打算要說的話結果沒說。有時,我在想,該不該把一切都告訴你?風險太大了。我覺得自己從未那樣地信任一個人。
我第二天就要走了。我爬上訊號山,從那兒能看見整個城市,不過,我眺望的不是聖約翰斯城,而是大海,紅砂岩懸崖下砸向岩石的海水。山上滿地都是還沒成熟的、紅紅黃黃的蔓虎刺。這東西幾乎不需要土壤,在岩石的草皮上就能生長,這些草皮吊在岩石上,像破舊的地毯。殘留的炮臺、崩塌的堡壘、被人遺忘的兵營,比比皆是。山下是一家被燒得發黑的霍亂病醫院的廢墟,想去那兒談何容易,因此這醫院只住過天花病人,這些人沒見過聖約翰斯,只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