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孩子哭起來,也顧不上哄拍,只是加一把勁,又拽著手上牽著的孩子。
我們的馬在人群中分出一條窄路,公子的驌驦馬極通人性,公子不用勒緊它,它會自己小心的撿著步子走,大麥卻是毛毛躁躁,不時的仰頭打個噴鼻,又常常擦到人,我不停的輕叱,它煩躁的叫一聲。這些小動靜公子在前面仿若不聞,他催馬走了幾步,前面就是一家借貸處。
戴小帽的官員分成兩批,一批管記錄,一批管發引牌,登記好,領到牌子的農民便排隊去領銀錢。這裡本來晚上是不辦事的,現在卻都忙得緊。擠在前頭的農民都是面有戚色,一兩個會講話的拉住辦事的官員在爭問什麼,辦事的一發脾氣,他們就不敢多講了,悻悻離開,一邊仍搖頭晃腦,跟身邊的人兀自算著帳。
離此不遠的一條岔街裡,更是熱鬧非常,幾盞大彩燈籠高高的吊著,幾間大屋掛著亨,利,喜,的字樣,裡面燈火通明,沸反盈天的幾乎擠不進去。我忽然明白,這就是呂錦闌和梓博說的,官設的賭坊。
公子勒住馬,對裡面深深的看了幾眼。進出賭場的人除了那些長袍短衣客,果然有不少農民,我一眼看到剛才跟放貸官員爭論的人,也毅然往裡走,同伴在阻攔他,他咒罵一聲,狠狠往地下吐一口吐沫,然後說,左右是死,不如索性拼個痛快的!他憋著一股狠勁進去了。餘下的同伴只有搖頭。
半里開外的橋邊,還泊著一艘畫舫。俏語嬌聲,杯盞交錯聲伴著絲絃飛出來,喜灼灼的燭光染醉了一小灣河水。
我們又往前走,前面是崇文會館。門前有大片空場,這時也坐滿,躺滿了流民,這裡成了他們的臨時落腳處。人們默默的吊起爐灶,水煮一些蔬菜,配上面餅,空氣中混跡著蕎麥麵的青生味和多日不洗浴的體味。偶爾開口,便說道青苗稅利太重,不得已,賣了房子,賣了耕牛來還貸。賣了牛開春怎麼下田?再貸款去買牛,還不起,只好自己做牛,不然就賣孩子了。
“你哪有孩子可賣?”一人揶揄旁邊一年輕人,“你年紀輕輕,要賣就是媳婦了。”
兩三個人笑起來,苦中作樂,笑也笑得愁雲慘霧。
那年輕人一面附和著笑,一面嘆氣,“那個不是我媳婦,是路上認得的,她孩子丈夫都死了,我們倆結了伴。”他看一看旁邊,那個黃瘦的女人正低頭煮湯,倒有幾分秀麗。旁邊又有一黧黑的山羊鬍子想了想,“要不,還有個法子,我來時聽說前面的院子正缺個洗衣的……”
年輕男人變了臉色,一下把那出主意的搡到地上去。“餓死了我也不會把女人賣到那種地方!你可不是瞎了眼麼?!”
旁邊人一起來勸,地上那人爬起來,一面嘟嘟囔囔,“半路來的女人就那麼金貴?這年頭顧得了誰?我還不是兩個丫頭都賣去了?再說是去洗衣服又不是接客,你當她那一把年紀還嫩呢?”
那年輕人一握拳頭又要上去揍,旁邊人死活攔住了,有人說,走到這一步,誰比誰好多少?都是一條道上的,還窩裡哄什麼?
兩人被擋著,架也不打了,年輕人重新坐下,瞧著旁邊吞吐的火舌,半晌才悶悶的開口,“要不是當朝的相國出這一條條新法,咱們有錢吃肉,沒錢吃饃,也不會走到這一步!我只想踏踏實實娶個媳婦生個兒子,該服役就服,該交稅就交,”只要別三天兩頭又出個新點子,不讓咱們過日子!”
眾人靜了一會,又有人說,老子真想去搶了!這一路看到不少大戶,隨便找一家,搶他一票,就夠吃一年的。
有人呵斥他,有人說他瘋了,也有人默默不語,在這樣的苦難裡,危險的潛流正在醞釀。
有個老人說到一個叫鄭俠的名字,說都在傳言,這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冒著砍頭的危險,畫了兩幅畫送給皇上看,皇上已經知道百姓受的是什麼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