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朝薛五一笑,“沒什麼,向老人家問問邊塞之事,順帶掃聽下內兄的案子。”
薛文壁看看女兒問道:“你不和嬸子們說話,怎麼跑出來了?”
“沒什麼可說的,她們的見識太短淺,說話又粗魯,大家聊不到一起。再說她們都有點怕我,小孩子往我身邊一靠就被大人拉過去一頓打,說得罪了貴人就沒飯吃什麼的,我在那裡他們連東西都吃不好,乾脆離開那他們還能放鬆一些。”
薛文壁點點頭,“以前在家裡的時候,你是想不到那麼多的,現在能學著為別人著想是好事,證明這幾年的歷練沒有白費。來,陪爹走走,咱們兩個也說說話。”
薛五看向范進,范進朝她一點頭,父女兩個前後而行,走向遠處。范進自己則拿起地上丟的幾頭磚,在手裡反覆端詳著。這種由土燒製的磚頭質量一般,比起范進前世所見的街鬥利器“紅土板磚”(注)還要鬆軟幾分,更不能和江寧那種條石城磚相比。
聽著耳邊那些男女因為吃飽飯而興奮地說笑聲,在一牆之隔的塞上,數十萬匹胡馬正仰頭長嘶。塞上勇士磨刀霍霍厲馬秣兵準備越過長城牧馬山西,而這些辛苦搏命難求一保的百姓視為屏障的便是這鬆軟的磚坯。一念及此,對於薛文壁態度的不滿就淡化了幾分,不管怎麼說,這個老人和他所代表的那些人,保證了天下太平干戈不興,自己也就該對他多點包容。
“相公,你在想什麼呢?”
不知幾時薛五已經走回來,將一件斗篷蓋在范進身上,范進這才發覺宴會已經結束,人們三三兩兩的離開,至於鍋灶餐具,自然有那些婦人收拾,用不著范進和他的手下動手。
他看看薛五,笑道:“跟老爺子聊過了?”
“嗯。”薛五點點頭,並沒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拉起范進的手道:“我們回房吧。”
薛家的居住環境並不比他的鄰居好太多,院落裡房間也沒幾個。所謂的床鋪,就是用土堆出來的,比起范家未曾發跡時還要貧寒幾分。人一進房間,就能聞到刺鼻惡臭,薛素芳皺著眉頭,又對范進道:“相公……真對不住,連累你跟我住這種破房子。”
“沒什麼。做官的什麼環境都可以適應,否則的話,怎麼替天子牧守四方。這裡的環境是糟糕了點,不過我可以忍。”
薛五向范進懷裡靠過去,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道:“可是妾身忍不了……剛才在吃飯的時候,那些女人身上的味道就快燻死我了。真不知道她們多久才洗一次澡,這麼味道那麼重?妾身從小就沒過過這種日子,在四娘身邊的時候,也是吃好住好的,哪怕走江湖時,也不曾住過這種破房子。說真的,我一刻都不想多待,明天一早我們就走吧。”
“嗯。老爺子是什麼意思,如果想跟我們一起走,我可以安排。你家那點官司算不上什麼,想走就可以走,你大哥也是一樣。”
“爹不會跟我們走,他要留下來守城,說是要儘快燒出合格的磚坯,把城池修結實一些。其實不光是爹不肯走,我……也不想再來了。”
她說到這裡忽然抱緊了范進,幾滴溼熱的液體落到范進脖子上,薛五的語聲漸漸哽咽。“最初聽到爹和大哥訊息的時候,我非常歡喜,以為自己找到了家人,將來再被欺負時,有個孃家可以依靠。可是……可是現在我才明白,自始至終,我的親人只有乾爹、四娘和相公。這裡不是我的家,他們也不是我的親人。在爹的眼裡,我比不上大哥二哥,也比不上侄子和嫂子。當初為了不讓嫂子被賣進坊司,就賣了我。到了這裡,又賣了我第二次。爹剛才說……”
“說要你離開我,嫁給其他男人對吧?讓我猜一猜,那個男人是不是蕭長策?你爹再三強調他是家裡的獨苗,蕭家世代忠良不能絕後,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