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行的事情,卻怎麼也想不起眼前這夜幕下的街景意味著什麼。又記起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同樣這般走在這裡,走啊走啊,然後就走到了此刻。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當時,自己曾暗自做了一個什麼樣的決定呢?
我如此依賴城市,依賴一切陌生的事物。我不停地去適應一場又一場變故,隨波逐流,順從一切,接受一切。但是我心裡有秘密。
我穿著重重的衣服來裹藏這秘密,小心翼翼擁著雙肩走在街頭人群中。你對我的要求,我全都答應。你對我的背棄,我全都原諒。我如此愛你。但是我心裡還是有秘密。
我在這個城市角落裡寂靜生活,低聲與旁邊的人交談,做粗重鄙下的事情養活自己,整天把一些骯髒的東西弄得乾乾淨淨。我手指粗硬,手指裡的血液卻鮮活嬌豔,它們激動而黑暗地流動著。有時這血會流到身體外面,伴隨著疼痛和身邊人的驚呼。那時我的秘密也開始急劇顫動。但最終流露出來的,只有眼淚。
也許我是一個早已停止的人。但是命運還在繼續,生活還是得綿綿不斷地展開,每一天的夜晚還是要到來。走在每一次的回家路上,路燈下和櫥窗邊的街景仍然如勒索一般強烈向我暗示著什麼,要我回答,要我一定要回答。逼我直面心中的秘密。
而在距這城市夜景的無比遙遠之處,喀吾圖的村落仍在黃昏裡低垂著雙眼。在那裡,牛羊永遠走在塵土蕩揚的暮歸途中,雁陣永遠在明淨光滑的天空中悠揚地移動。而我們也永遠心事重重走在同樣的土路上,遠遠地看到郭大爺家屋頂上的煙囪靜靜地上升著青煙,更遠處是天邊的第一顆星辰。
有人開門,我們跨進屋子,屋裡很暗,沒有點燈。穿過狹窄的門廳,隔壁的房間同樣也沒有點燈。四下昏昏然然,蒸汽瀰漫,挾裹著濃重的羊油羶味。唯一的光亮來自房間角落的灶膛之火,爐灶上面架著一口黑糊糊的大鐵鍋,沒蓋鍋蓋,裡面灰白色的湯水翻滾不已。
引路的人就是郭大爺的兒子。房間太暗,我沒看清他的模樣。我一生也沒看清他的模樣。
郭大爺面對我們的突然來訪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慌忙放下手中的湯勺,含糊不清又急速地解釋著什麼,並殷切邀請我們一同坐下共進晚餐。
我們客氣地謝絕了,並說明來意:想請他的兒子為我們做一扇門。
尺寸和價錢很快談妥,我們起身告辭。郭大爺仍然還在急切地挽留,並且連聲催他的兒子去準備碗筷。我們堅定地退到門口,轉身推門離去。
第7節:晚餐(2)
要是我們從不曾在那個黃昏打擾過郭大爺父子的晚餐……想象一下吧,這頓平靜孤獨的晚餐——沒有點燈,爐火晃盪,兩個獨身男人,終生相依的父子。晚餐內容簡陋得令人心酸:僅僅只是煮了一塊羊油的白水面條。然而它仍然濃重地翻騰著食物特有的氣息,那是足以能安慰人心的、安慰這整整一生的氣息。沒有花裡胡哨的佐料芳香,沒有顏色與餐具的刻意搭配。那僅僅只是食物,僅僅只是進入身體後再緩慢釋放力量。
像郭大爺那樣的年齡,他的生命已不用依靠食物來維持了。他是在依靠生命本身的慣性而緩緩前行。他也不再需要晚餐了,只是需要一種習慣,以使被馴服的生命繼續平穩溫柔地完結無數個同樣的一天。
有沒有一次晚餐,我曾與你共度?
我在這裡,獨自坐在桌邊,一口一口吞下食物。一個又一個夜晚,晚餐簡單而安靜,睡眠艱難而嘈雜。
那些從夢中醒來的時刻,夜正漫長。拉開窗簾一角,窗下的路燈已經亮了千百萬年。它們沿路照亮的事物剛剛從遠方疲憊地抵達近前。我又拉上窗簾,躺了回去。我曾對誰有所虧欠呢?這麼多年來,是誰還一直記著我對他的什麼承諾?在蒼蒼茫茫的時間中——那些遠在記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