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樹下,楊帆盤膝坐到了地上,膝上擱著那具琴,手中捧著她的信。
“奴家不知二郎什麼時候才會知道我的死訊,也不知道二郎介時會不會來看我一眼。如果你不來或者永遠也不知道。那麼這封信就當是寫給我自己的吧。如果你會來看我,雖然已陰陽兩隔,你看到我開心的笑了麼?
二郎,我不知道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你依舊是少年英俊意氣風發。還是人到中年略顯蒼桑,又或者白頭皓首兒孫滿堂。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長安城裡那個病怏怏的小女子。她對你,痴心如狂。
奴家喜歡二郎,不管是那個英武的二郎,遐想的二郎,灑脫的二郎,狡黠的二郎。還是那個微笑的二郎,你有時像孩子一樣天真,有時又是那麼的洞悉人心,有時你很霸道。有時又是那麼的穩重,想起來總叫人心裡酥酥的……
今天在下雨,只是細細的小雨,潤潤的小雨,就像奴家與二郎相識的那一天。那天一早也下了雨,就是這樣細細柔柔的雨,院子裡的小草因之舒展起了莖葉,也許就是在那一天,二郎在奴家心裡生根發芽了吧。
奴不是很確定,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更不知道自己羸弱的身軀又能追求什麼。奴自幼體弱,能遇見二郎,就是一輩子最幸運的事,能喜歡了二郎,就是奴在人世間走一遭留下的最深的痕跡。
索性,隨著心、就著緣,只要心裡想著二郎,偷偷地喜歡著你,我就心滿意足了。真的,奴家真該知足的。奴這一生,從出生就已註定如那蟬,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生活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可是蟬總有踏入光明的一天,雖然只是一夏,卻可以享受光明與雨露,縱情地鳴唱,直到死亡。我一直以為,哪怕是這短暫的光明,也是我永遠都得不到的,可是上蒼終於垂憐了我,讓我遇到了你。
雖然時光短暫,可這是我用一生換來的等待啊!你知道麼,哪怕你只有片刻的凝眸是為了我,我都歡喜極了,我從不知道心裡裝著一個人兒,是如此的甜蜜與安寧。
頭很痛,越來越痛,那種滋味叫人無法忍受。以前,我常常恨不得就此死去,不用再受這樣的痛苦,可我現在不捨得了,越來越不捨得。可是想走時不能走,不想走時又得走,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二郎啊,你可知我有多苦。
李太公把‘綠綺’送來了,我很想為你彈奏一曲,就像在長安時那樣,彈給你聽,看著你笑,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了。連彈琴的力氣都沒有,我是不是很沒用?這琴,留給二郎吧,你彈的不好,可奴家最喜歡聽……”
信在楊帆手中一點點團起,他只覺得胸中沉甸甸的,想哭,哭不出來,憋得氣都喘不上來。他不知道,那個純潔如初雪的女子,對他用情竟如此之深,他不知道在他沾染了紅塵的心頭那一道淺淺的刻痕,在那純潔無暇的小女子心中竟如淵之深。
寧珂身子虛弱,在長安時都不大出門的,她來洛陽做什麼?楊帆只一聽到便已知道了答案。可他沒有想到,直到死他和寧珂姑娘都未再見上一面,長安一別,即成永別,他連追悔都來不及。
許久許久,“錚錚”的琴音在桂樹下響起,琴聲有些晦澀、手法很不熟練,可彈琴的人卻很認真: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託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夕陽如血,昏鴉繞樹。
歌隨琴聲起,琴聲平平,歌聲切切,亦足以催人淚下。
“悲”字出口,餘音未歇,琴聲忽作金戈,只鏗鏘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