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
紀宜彷彿也察覺自己反應過度,見沙發周圍的人都看著他,不禁有些臉上發燙,他捏了一下手裡的毛巾,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抱歉,我……去上個廁所。」
他說著,就踉踉蹌蹌地走向了廁所。 不知道是否有些酒意,腳步看起來格外不穩。 介魚立時跟著站了起來,追著紀宜的背影:
「小蟹……小蟹!」他叫著。
紀宜幾乎是衝進廁所,自動門在他身後碰地一聲關上。 他看著鏡裡的自己,早上梳理好的頭又亂了,西裝也有些歪,他有些茫然地調整好,今天外頭仍然下著雨,年關的雨,把他肩頭都打溼了。
他忽然想起來,他們好像總是會碰到雨,從以前到現在一直是如此。
新年的雨,冷冷的、時有時無的,就像介魚過去七年來對他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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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太漫長、太難熬了。一定是太漫長、太難熬了。 所以他才會愚蠢地決定放棄一切。所以他才會愚蠢地決定放棄一切。
門被人慢慢推開,有人走進來,紀宜知道是介魚,他對著鏡子慌忙抹了抹臉,從鏡子裡看到介魚低著頭的身影,忙看著鏡子笑了:
「小魚,我沒事,我馬上就回去。忽然跑進來,一定嚇到那些小毛頭了,我們還是回去喝……」
「紀宜,」
介魚叫了他的本名,往他的揹走近。 久違的稱呼讓紀宜再也忍不住地紅了眼眶,他只好閉上眼睛:
「紀宜,對不起……對不起。」
介魚忽然靠了上來,豐潤起繭的十指貼上他的背,唇上反覆著這樣的細語。 紀宜靠在洗臉檯旁,忍住滿腔的鼻酸,強笑著揚起唇角:
「道什麼歉呢?你又……沒有錯。」
介魚擁住了他的肩,用唇觸碰他的臉頰。 紀宜看著他滿懷憂傷的眼神,像是再也忍耐不住,緊緊咬住下唇,淚水在那一瞬間奪眶而出,滴溼了鏡子裡的自己,就連介魚的身影,也跟著模糊了。
自從「剪刀上的蘑菇」公演後,紀宜就不再參與任何學校的劇場設計,專心投入論文的研究,兩年多前,紀宜終於從劇場研究院畢業,取得劇場的碩士資格。 他的父親接到這個訊息,褒獎了麼子一番後,就打算把他送到英國繼續深造,和他其他兄姊一樣。
那一年,紀宜陷入了最大的猶豫。 那時候他和介魚住在一起,已經長達五年,正為了紀宜的畢業,在一起另覓新居,好替介魚找一間畫室。
介魚還是一樣,做著他永無止盡的創作。 他的腦子裡像是有數不清的美麗構想,總是能在不可能的地方另闢蹊徑,五年來拿了一個又一個的獎,即使畢業之後,也持續在國內的美術比賽中展露頭角,甚至有國外來的老師主動說想指導介魚。
但他本人倒是完全沒有這樣的意願,一來介魚懼於和人接觸,二來對介魚而言,他的藝術細胞彷彿是天生的,在哪裡創作都蓋不住他的光芒。
離開這個國家,就等於離開介魚。 紀宜知道介魚對自己不是沒有感情,只是這種感情,太微弱,像星火一樣,時燃時滅,紀宜甚至不確定那有沒有愛情的成份。
他就像個捉到螢火蟲的孩子般,為了介魚一點親膩的表現而狂喜、為了介魚突如其來的冷漠猜疑、為了介魚的一個表情、一個動作、一個眼神,甚至輕描淡寫的一句言語,患得患失、思潮起伏。研究生涯的最後一年,紀宜差點畢不了業。
不知不覺,介魚已經把他整個人吞沒。 世人已找不到紀宜這個人,紀宜已經化成郵票、化作鐵罐,化成千千萬萬個破片,散在介魚的每個部份。少了介魚,根本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紀宜。
他始終在恐懼著,到底自己在介魚眼裡,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