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掛在樹梢上的,像用彩色的墨筆畫出,難以形容。
為何記得這般清楚?
因為……每當晚霞爬上樹梢的時候,他就該去後山的碧桃樹下接她了,她每日的功課多數是因受罰而扎馬步,而他每日的功課多數便是抱她回去,沿著高低迴轉的山路,一步一步走上山去……
“走吧,去法華寺。”韓曄忽然收回目光,調轉馬頭往東。
韓文韓武立刻跟上,卻有些奇怪,明明去城東法華寺有捷徑可走,主子為何偏偏要從長興街穿行而過?
長興街繁華,這個時辰恰是百姓歸家或是商販們準備夜市的時候,人多且雜,來往有諸多阻擋。
三人的馬行得極慢,路人有的很自覺地避讓,有的會罵罵咧咧地退開,忽地,從轉角處躥出一個矮小的、梳著垂髫髻的小姑娘,大約**歲模樣,身穿普通的農家粗布衣裳,左手臂上挎著一個裝滿了花枝的竹籃子,右手將一枝鮮豔的紅色花朵高高舉起,笑眯眯脆生生地對韓曄道:“爺,買枝花吧?”
小姑娘而已,並不具有刺客的殺傷力,韓文韓武都沒有上前攔阻。
韓曄勒住馬,神情未變,居高臨下地淡淡問道:“這是什麼花?”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還是笑眯眯的:“木蓮花啊。”
韓曄彎腰,接過了小姑娘手裡的花枝,湊到鼻端輕嗅,隨後些許笑意柔柔鋪開:“買一朵吧。”
他驅馬往前,後頭的韓文給了小姑娘一些打賞,韓武卻不解,在馬背上問:“爺,這分明是一朵虞美人,怎麼會是木蓮花?那賣花的小姑娘竟不識花。”
韓曄但笑不語,眼眸低垂,只見柔嫩的紅色花瓣上刻著幾個蠅頭小字:“主人,殺他及早,恐防有變。”
及早?
一個總是躲在女孩背後遮遮掩掩的窩囊廢,取代了他從前所有的位置,較之與他大打出手的司徒赫更加可惡,即使無變,即使他真的病弱不堪,他……也非死不可。
……
華彩的轎子不緊不慢地行駛在街道上,去往晉陽王府的路,從一個月前起,已經走了不下十次,卻只有出嫁那天百里落走得志得意滿。
這些年,一直被百里婧壓在頭上,她總算在三月初十那日奪回了些風頭。皇宮內的正午門歷來只有皇帝才可透過,除卻景元帝,近二十年來,唯一一個從正午門進入皇城的,只有司徒珊入主未央宮時,以國母的姿態風光嫁入皇家,成了實至名歸的大興國皇后。
三月初十,錦華宮和落華宮的兩位公主同時出嫁,迎親的隊伍停在太和殿的殿前廣場,她榮光無限地走向迎接她的夫君,而另一側華麗了數倍的婚轎旁卻連新郎的影子都沒有瞧見。
頓時,數不清的陪嫁都成了莫大的笑話,爭相嘲諷著帝國的嫡公主竟嫁得如此可憐,夫君病弱不堪,讓小叔子代為迎親。這個笑話,已然被載入了史冊,恐怕日後哪朝哪代的百姓都不會忘記。
婚轎從正午門抬出,然後一左一右往城東城西兩個不同的方向而去,她百里落是如此地歡喜,且不足為任何人道哉。並不是因為她愛著韓曄,或者終於得償所願地覓得了一門中意的親事,而僅僅是因為她總算在婚事上扳回一局——只要能讓百里婧不開心,只要能讓百里婧從此再也抬不起頭來,那麼,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且不計代價的!
然後呢?
然後一朝嫁入了晉陽王府,她是得意了,可這得意卻維持不了多久,她的夫君表面彬彬有禮,內裡竟冷漠到就算有一把劍插在他的心窩上,他都能夠鎮定如常,面不改色。
這樣的溫和知禮,像是臉上戴了描摹好的面具,任你哭著喊著鬧著,他都不肯將這面具摘下來,多麼讓人絕望,不溫不火是世上最讓人痛恨的感覺!
許是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