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上心頭。令狐沖對我動的情,恰正如任盈盈待他的那片真心,俱都是無望之極。然而任盈盈她畢竟什麼都不知曉。她不明白,我此刻心中的萬般思緒如何交疊起伏,而復寸寸碎裂成羽,散佚而去。她不可能明白的。令狐沖的這種情感究竟有多麼的危險,多麼的晦澀,又是多麼的熾烈與沉重。她畢竟是個局外人。
她甚至不知曉她口中那一人究竟是誰。而我又……又怎麼能……應下她。
我長久的默不作聲似乎令她有些不安,她復又喚道:“前輩、我——”
我偏過頭去,問道:“不知姑娘可知,劉師兄現下如何了?”任盈盈似亦知曉此事不可強為,便順著轉過話題,回答了我劉正風與曲洋歸隱之事。我方才明瞭,她這曲譜是二人感其救命之恩所授,只是昔時大江如練、琴簫和鳴,今日只餘她伶仃一人在幽幽竹林裡撫琴,雖是同一首樂曲,怕箇中意境也差得遠了。
人世苦短,終究來來往往俱是一人。
然則我雖習慣了寂寞,卻也在這世間中,不知不覺裡生了羈絆。我避開他這麼久了,終究不是個辦法,是時候與他說個清楚明白了……他的情意、他的真心,我終究並非草木無情,孰能不知,孰能不動容。然而便是因那微弱的動容,因那無可忽視的動搖,方才令我兀自困在這自我築起的牢籠中,舉步維艱。
只是,這條路畢竟難走得很。
與她作別時,我斟酌再三,終究低聲開口道:“任姑娘所言,嶽某……會考慮的。”轉過身帶劍離開。只我一人明白,這一言出口後,我的內心究竟是如何慌亂叢生。因心緒翻滾而引起體內的真氣不穩跌宕,在筋脈中四處流轉亂竄。我這幾個月逐漸難抑的掙扎與思緒,卻終因與任盈盈的這一襲交談,引得心魔大熾,盡數爆發。
我踉蹌走到湖邊,卻再難控制住自己,維持清醒。我此刻處於異常危險的失控邊緣,一切均都不由自已。意識已然無法自控,在我的感知中,周遭的一切都盡數消失,只餘下一片混沌,難以看清。我提著劍縱身在其中亂闖亂走,卻怎麼也走不出去。我不知自己究竟來到了何地,更不知究竟做了什麼。
令狐沖過往的一幕幕笑語、狡黠靈動之態躍然眼前,復又變作他羞赧得問我“師父,你可還記得”,復又是那般悽楚微微一笑道“師父,對不住,我喜歡你”……他陰鷙的眼神、絕望的眼神、熾烈的眼神,在我眼前飛速流轉閃動,匯成一片。我閉上眼,他的聲音卻依舊傳來“師父……”,我鬆開手裡頭的劍,任它滑落掉在地上,矇住耳朵,那如絲如縷的情緒卻連綿不絕得自心下傳上來,席捲全身,怎麼也消不去。
我如被一張大網層層束縛起來,越是掙扎,卻被束縛得越緊,難以脫逃。這些時日的離思均都化為一片蕪亂雜迭的怪相,在我四周繚繞逡巡。是令狐沖,是我,是他,又不是他……是劍,是華山的奇松怪石,是冷雨,是鳥鳴,又不是……是鮮妍的漫山野花,是冬夜飛倏的流星。我已不是我了,我看到了華山上密林間亙古的石隕,看到歲月流轉而出的渝渝痕跡,我能見到一切,卻偏偏找不到我自己。
恍恍惚惚間我卻看到一個身影立在跟前,灰袍長衫,髮鬢染霜,臉龐冷漠得如石雕。我失聲叫道:“陳師叔!”
他卻搖頭,冷漠的臉上微微閃過一絲寥落。他開口了,我仔細分辨,卻只聽見:“待碧落黃泉……一生一死,與誰付……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可知……荒誕,荒誕!”我抬眼仔細看去,卻見那張臉上竟如霧氣瀰漫般得模糊,怎麼也看不清晰。
“天下難得真情實意,可惜晚矣。悔哉晚矣。”他兀自沉吟,喃喃自語,卻不肯看向我。
我心下卻慌亂至極,復又開口喚他,問他究竟如何是好。他卻竟不答,只轉身離去,那道背影我怎麼追都追不上,眼睜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