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分誰有福分讓偉大的段總想起來做漫談的談手啊?
她的調情很放肆,太放肆了,因此就不是調情了。段被她打發掉了。臨近子夜,離段還款大限不到十六個小時,這十六個小時她可不能讓他把兩人關係弄亂,她要把他鎖定在欠債人的位置上。
她給阿專撥號。《獻給艾麗絲》惶惶不可終日地奏了一遍又一遍。貝多芬暗戀過的明戀過的調過情的女人無數,偏偏這個莫名其妙的某艾麗絲透過二十一世紀上億人的手機彩鈴得以永垂不朽。農民工們、小保姆們、小區保安們,成千上萬遷移中驚魂未定、居無定所的人們聽著《獻給艾麗絲》尋找老鄉、熟人、住處、工作。貝多芬做夢都不敢想,自己在三個世紀後擁有成千上萬矇昧而赤誠的中國粉絲。那首隨興而作的小品在三個世紀後如此被中國大眾推廣,成了他們音樂教育的啟蒙,他那幾句神來之筆的樂句原來可以如此被庸俗化、廉價化,並潛藏著催促感,〃米來米來米西來多拉,米拉西,米拉西多……〃把中國人的生活節奏催得風馳電閃,聽上去像扭緊兩腿夾著一泡尿找廁所。當手機聽筒裡奏出毛焦火辣的〃米來米來米西來多拉……〃的時候,你看看人們那一雙雙魂飛魄散的眼睛!
曉鷗聽著阿專手機奏出的《獻給艾麗絲》,感覺到這些音符在跟她貧嘴,像只饒舌鸚鵡。如果阿專再不接電話,她就會把手機裡這隻貧嘴鸚鵡摜到對面牆上,摜死它。
〃喂?〃音符的饒舌終於停止。阿專在曉鷗第三次給他撥號時接聽了。
〃怎麼不接電話?!〃
〃沒……沒聽見!〃
〃馬上換一種手機鈴!〃曉鷗太陽穴亂蹦。她明白自己很不講道理,〃聽見那鈴聲就討厭!〃
你是討厭貝多芬還是討厭艾麗絲?你有權力討厭他們嗎?永垂不朽的貝多芬和艾麗絲在這支旋律中有著至高無上的音樂審美權威,早就把你梅曉鷗的〃討厭〃否了。哪怕你喜歡也無濟於事,喜惡的權力都在三百多年前被免去了,或說被強迫無條件棄權了。
現在你梅曉鷗對它的喜惡更得棄權,它被聽得爛熟於心,它是人們在一片陌生中可抓得到的一點熟悉,它是人們從一個點走向下一個點的連線,最後把所有陌生的點連成一盤棋。所以你梅曉鷗不能把貝多芬和艾麗絲從億萬粉絲心裡拔出去,至於你喜歡還是討厭,完全徹底無所謂。這大概也是阿專剎那間想說卻不敢說的,或說阿專直覺到的卻想不到的。
〃為什麼?……〃女老闆的火氣確實讓阿專覺得她沒有道理。
〃反正你換一種鈴聲就是了!〃
〃……好的。換哪一種?〃
〃老老實實的電話鈴怎麼不好呢?你就不能讓我舒服一點嗎?每天給你打幾十通電話,要我聽幾十遍那個鬼音樂嗎?!〃
阿專碰到過曉鷗不講道理的時候,但很少這麼不講道理。
〃你要再讓我聽一次那個鬼音樂,你就給我結賬,走人!〃
〃好的!馬上換!〃
阿專是很難被誰氣走的。他的忍受極限彈力很大。此刻他一聲不吭,曉鷗幾乎能看見他在三千公里之外俯首帖耳。一分鐘就這麼過去了。靜默讓曉鷗都不好意思起來。她嘆了一口氣。老史的罪過,讓她失控到這種程度。若是把忠心耿耿的阿專氣跑,老史該全權負責。嘆息之後,她讓阿專把他的手機遞給老史。
〃喲!你大小姐給驚動了?!〃老史逗她玩的口氣,〃阿專!我叫你不要驚動梅大小姐的大駕呀!〃
〃還用阿專驚動?史老闆現在是媽閣的名人,看了那次史老闆落網記電視新聞的人都記住您的尊容了。〃曉鷗陰陽怪氣地回答。
〃我是去香港參加一個展銷會,順便來看看你。〃老史不在乎曉鷗的揶揄。
〃什麼展銷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