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斟獨酌。一杯接著一杯,他自己也不知喝了多久。只有在這醺醺然的境界裡,他才有一種超脫感。他想笑,但不知不覺中,眼淚卻滾下面頰。他想大叫,但卻出不了聲。他想找個人傾訴一下心中的疼痛苦悶,但寬大的客廳裡,只有他和被燈光映在牆上的巨大的影子……
這時,她來了。她是方汝亭在世時就請來的特別護士。為的是照料方家一位長期患病的親戚。方汝亭去世後,她仍按原議留了下來。
每天這個時候,她給病人服完最後一次藥,就回三樓自己的臥室中去休息。因此,她幾乎天天都看見他在喝酒。偶爾他也感覺到她那充滿關懷的憂鬱眼光。不過,她從不停留,總是匆匆地上樓。
就在那個大雨滂淪的夜,她卻走進客斤,來到他的桌旁。一身淺藍色的布旗袍裹著她嬌小苗條的身子,兩耳垂掛著的珠環更襯得她的臉龐白嫩細潔,在他朦朦朧朧的醉眼裡,象是飄進來一朵蔚藍色的雲。
“姑爺,你不能再喝了。”她手裡端著鋁製的注射器消毒盒,輕柔地說。
他不理。一仰脖子,滿滿一杯酒已一飲而盡,然後又去抓酒瓶。
她卻已把酒瓶搶到手中,還是那麼柔柔地說:“姑爺,你不能這樣作踐自己!”
“作踐自己,嘿嘿,我作踐自己,”他冷笑一聲,突然瞪大眼睛,吼道:“你鬆手!”
她不說話,只是痛心地朝他搖頭。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所流露的神色,幾乎是在向他懇求。
他突然氣餒了,把酒杯一推,埋下頭。
她也把酒瓶放下,說:“上樓休息去吧,借酒澆愁,不是辦法。”
“我有什麼愁!”他猛然爆發地,“我事業發達,家有嬌妻貴子,誰不說我丁文健福氣好!”
他把脖子挺得硬硬的,眼睛裡卻迸出淚來。
“不管別人說什麼,我知道,你……心裡很……苦。”
苦,有誰真正知道我心裡的苦楚?聽聽,這是什麼話:不知是丁皓的兒子娶了方家的女兒,還是丁文健嫁給了方汝亭的家產?難道我是出賣了自己?我到底得到了什麼?除了這瓶使我忘憂的酒,我一無所有!
他痴痴地看著她,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梗在心口,酸楚疼痛而且氣悶。他沒有別的辦法,他只有再去抓酒瓶。
一轉眼工夫,他已經又倒好一杯。他左手顫巍巍地端起酒杯,右手持著酒瓶,對她說:
“來,陪我乾一杯!”
她本能地退縮著。
“來呀,你……”他踉踉蹌蹌地險些跌倒。
她一把扶住了他。
“幹,我們幹……”
突然,她一把奪過在他手中潑灑得只剩半杯的酒,露出堅決果斷的神情,說:“我乾了這杯,你不準再喝,上樓睡 覺去!”
“你喝,你喝。”
“你聽清楚我的話沒有?答應不答應?”
“喝,喝!我答應,答應……”
“好,你看著。”她端起那杯酒,“聞了聞那嗆鼻子的酒氣,閉上眼睛,屏一口氣,把那半杯酒硬是吞了,立刻咳得流出了眼淚。
他雖在朦朧中,但還是被她的義舉感動了。他扔下酒瓶,也不說話,就東倒西歪地朝外走去。走到樓梯口,差一點絆倒在那裡。
她趕緊跑過去,一手拿著消毒盒,一手把他扶起來,攙著他一步步走上樓去,直送他走到臥室門口。
她幫他推開房門,扶他跨過矮矮的門檻,看他勉強站住了,便想伸手去找電燈開關。
誰知就在這一剎那,他突然返身從背後抱住她的腰,並一踢腳把房門關上了。
她嚇得朝旁邊一跳,兩個人竟一起倒在地上。鋁盒摔在厚厚的地毯上,發出一點不大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