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鏡片的時候把腿掰下來,可他總是能立刻覺察到眼鏡腿掉了,然後邊說話邊不動聲色地將它纏好。我記得有一次他在纏眼鏡腿的時候,突然停下了,摸著我的腦袋說,兒子,等你長大掙錢了,首要任務就是給你爹買一付新眼鏡。當時在我眼裡,眼鏡可不是一般的東西,好像比手錶還要值錢呢,我就下定了決心,將來累死也要先把這個任務完成了。後來我真的領我爹去亨得利配了一付新眼鏡,我爹就把他那付跟隨了他二十多年的眼鏡收起來了,他包裹得很仔細,裡三層外三層的,像藏了個寶貝。現在,我爹擦的是那付新眼鏡,再也不用擔心掉腿了。
“大遠,你跟我說實話,劉梅哪一點兒不如那個叫芳子的?”
“芳子挺好的,跟我合得來。”
“合得來管什麼用?將來得一起過日子啊,那樣的女人能跟你過一輩子嗎?”
“怎麼不能?你又不瞭解她。”
“這還用瞭解?她沒爹沒媽,整天無所事事……”
“別說了,我自己有數。”我很難受,我不希望我爹這樣看待芳子。
我爹把鏡片擦得像拉鋸:“我是過來人,什麼是好什麼是壞我看得很分明,女人一旦跟社會上的人接觸久了就什麼毛病也沾染上了,她現在跟你好,將來呢?將來誰對她好她就又跟誰好上了。你就說我們學校孫老師吧,他愛人以前成分不好,孫老師沒嫌棄她,把她從幹校接出來結了婚,現在呢?她又跟……說這些幹什麼呢?你還小,有些道理你不清楚呢。還是本分孩子好,你就說劉梅吧,那孩子多本分,從小就懂得持家過日子,從來不跟外界接觸。”
“我知道了,”我的心很亂,不想聽他嘮叨了,“我聽你的還不行嗎?”
“真的?”我爹停止了擦眼鏡,那隻眼睛悠忽亮了一下。
“最近很忙,過一陣再說,”我打了一個哈欠,“讓我自己待會兒,我累了。”
我回屋躺下,感覺很空虛,腦子亂麻一樣地糾纏成一團。我爹說的也有他的道理,可我絕對不能聽他的,因為我對那個劉梅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心裡只有芳子,芳子的一笑一顰似乎都深入進了我的骨髓,讓我一想起她來,全身就有一種麻醉的感覺,彷彿一撮鹽融化在水缸裡,鹽消失了,可是整缸水都滲透了苦澀的鹽味。
九月的一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爹忽然問我:“聽說你跟那個叫芳子的沒有來往了?”
我一下子吃不進去了,一丟筷子:“你少管我的事兒。”
我爹不生氣,笑眯眯地說:“我兒子不錯,知道那樣的女人靠不住。”
我的確有些日子沒見過芳子了,我抓起他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口:“這你就滿意了?什麼人嘛。”
我爹邊給自己添酒邊訕訕地說:“兒子,你可別怨人家劉梅,是我去找的芳子。”
“啊?!”我一下子愣住了,這事兒我還真不知道,“你去找她幹什麼?”
“我去問問她在哪裡上班呀,”我爹好象是做好了與我舌戰的準備,“這也是為了你好。”
“好好,你厲害……”我的胸口像是被掖進了一隻拳頭,堵得生疼。
“我也沒多說話,”我爹呷口酒,慢條斯理地說,“我就問她工作怎麼樣?姊妹幾個……”
我一摔筷子衝出門去,腦子像是要爆炸了。我奔跑著穿梭在一條條的衚衕裡,像一隻沒有腦袋的蒼蠅,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爹竟然揹著我去找了芳子!我能夠想象出來芳子見了我爹會是個什麼樣子,她的性格根本接受不了我爹的那些問話。而我爹肯定也不會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只是問了人家的工作和家庭,他一定是旁敲側擊地讓人家離我遠點兒……我欲哭無淚,站在衚衕裡大聲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樓上一個老頭探出腦袋訓斥我,說我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