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的袍袖被這朔風扯爛吹走似的。
“李爺爺,您老消消氣,消消氣,”劉四鄭三一齊搶出粥鋪,一左一右,扶住了老爺子瘦弱的身軀:“別跟那些吃羊肉的傢伙一般見識,進棚坐會兒,喝碗薄粥,好歹擋擋寒氣。”
“爹爹,您……”
小李保正看了自己爹爹一眼,想說什麼,終於還是忍住:
“我進城去了,去得晚了,那些胡人發作起來,鄉親們又該多吃好多苦頭。”
老李裁縫是這方圓百里,最出名的裁縫,不知是哪一年了,有個從京城貶官路過的大才子看見他精工縫製的祭孔冠服,嘖嘖讚歎,說即使京城、東都,也很難再看見如此純粹的漢家衣冠呢。
“禮失求諸野,禮失求諸野,聖人誠不我欺,誠不我欺!”
這麼多年了,城裡的許多老人,都還記得那大才子騎著瘦驢,在破敗荒涼的成賢街上一面往來得意狂奔,一面醺醺醉呼不止的樣子,還一字不差地記得他所呼的這段話,雖然沒一個人知道,這段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大才子臨行,還寫了幾句龍飛鳳舞的詩在文廟穿堂的西壁上,可惜,別說詩句、西壁,就是整條成賢街,也早在胡兒破城的洗劫中,化作了一片血腥,一地瓦礫。
詩句沒了,但老李裁縫的口碑卻更響了,因為他寧肯交十稅一的重稅,也決不肯改做胡人的羊裘窄袖,仍然一板一眼地縫著那寬袍大袖的漢家衣冠。
“李爺爺,您別怪小侄我多嘴啊,您也是……本來農家十稅六,鋪戶十稅一,已經過不下去了,現在又加稅,這日子,唉!”
劉四小心地靠在煮粥的灶邊,生怕貪暖和靠得太近,被爐火灼了身上這僅有的一身舊袍子:
“對了,三哥,你剛才還沒說完呢,那城中胡兵……”
鄭三雙手籠在袍袖裡,把嘴湊在粥碗上,稀遛遛地喝了大半碗粥,這才抬起頭,用袍袖抹抹嘴邊:
“你真不知道?胡人乘寒大舉東征,漢兵敗退,這往東一千五百里都成了他們的地盤,加上這幫傢伙,整天嚷嚷什麼‘一個胡人勇士,就當得十條漢狗’,自然也懶得在這小城裡屯紮太多的人馬了。”
劉四臉色慘白,再不開言,只是一個勁地搖著頭。
老李裁縫雙手端著粥碗,凝望著街上稀稀落落的人群,忽地嘆了口氣:
“唉,又多了幾個穿羊皮的漢人!”
這下連鄭三也沉默了。過了很久,他才輕聲道:
“李爺爺,我和我家兄弟的兩件舊翻新的袍子,您老……”
老李裁縫推開空粥碗,慢慢站起身來:
“過了晌午來我家取。”
“這,爺爺,您知道,最近世道差,我們那鐵匠鋪也……這樣罷,我們哥兒倆幫您把剪刀都打磨打磨,保管跟新的一樣好使。”
老李裁縫擺了擺手,佝僂著身子,步入棚外的凜冽寒風裡。
“這老爺子!穿羊皮,穿羊皮也是沒法子啊,這世道,還有幾個漢人,能扯得起布,做得起新袍子了?”
空無一個客人的粥鋪裡,劉四一面拖著髒呼呼的破袍袖,用同樣髒呼呼的抹布,擦著更加髒呼呼的板桌,一面望著老李裁縫遠去的方向苦笑道。
太陽已不知不覺地高了,淡淡的陽光灑在路人的臉上和襤褸衣衫上,可被照耀到的每一個人依舊在寒風裡瑟縮著,渾沒感到自己身上,增添了哪怕一絲的暖意來。
………【(二)】………
“胡兒來了後,這頭場雪,也到的一年早似一年了,唉。WenXueMi。com”
老李裁縫立在自家破土屋門口,目送著籠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