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裡說著告辭,雙足卻像長了釘子般一動不動,一雙眼睛依舊戀戀不捨地在四壁木架間掃了又掃。
卓王孫含笑看著他:
“怎麼了狗子,你是不是也想跟我借書?”
狗子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趕緊把頭低下,一聲也不吭。卓王孫忽地板起臉,一本正經道:
“你可知道這書來之不易?自秦始皇焚書坑儒,天下書籍幾乎掃蕩一空,這幾年才略有恢復,我聽說當今皇帝的親弟弟梁王問皇帝借《詩經》,皇帝想了三天,寧肯咬牙賠話,硬是沒捨得借出去。我這些書都是我費時費心,多方蒐羅抄來的寶貝,不說那些長的,光這套《論語》,就僱了四個人,整整抄了六天六夜,你懂麼?”
狗子的眼裡透出悵然失望的神色,躬身一揖,轉身便往外走。卓王孫在身後叫住他:
“你要讀這些書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答應了我的條件,別說借個三卷兩卷,就是這裡的書都想讀,也由得你。”
“真的?”狗子驚喜地跳轉身來,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卓王孫:“您如果真肯讓我讀這許多書,叫我做牛做馬都行。”
“我不要你做牛做馬,我要你做工,為我卓家做工,怎樣?”
狗子輕輕吁了口氣。做工當然好啦,家裡人口多,地又少,他本來也要常常到成都市上尋些短工打的。
不過卓家開的可是冶鐵打鐵的買賣,要得可是有力氣的壯漢。狗子看著自己麻桿般的胳膊,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來。
卓王孫看出他心思,笑了笑道:
“我不要你學打鐵,也不要你學採礦,我看你頭腦挺聰明,手腳也伶俐,就學著記記帳,寫寫契約,閒暇時順便幫我收拾收拾這些竹簡就行了,當然,你自己要讀也是不妨的,除了管你一日兩餐外,我每月另給你四鬥米,二百文錢,如何?”
狗子又驚又喜,倒地便拜:
“卓先生、不、老爺如此恩典,狗子自然一千個肯,一萬個肯,狗子這便回去跟爹孃講,讓他們也高興高興。”
光陰荏苒,兩年就這麼過去了。
文君如今已長得比自家宅院裡菊園的竹籬還高些,身材也一天天婀娜起來,見到池塘中成對的游魚、或是樹上成雙的鳥兒,會呆呆地望上半晌;見到漂亮小哥從樓下經過,也會不由自主地臉紅上一小會兒了。
此刻她便正拿了管簫,一個人站在菊園竹籬的邊上,望著湛藍的天色發呆。秋風輕拂著她的粉色衣袂,在青翠的草地上如蝴蝶般翻飛著。
菊花早已盛開,五顏六色地點綴在籬間池畔。這座菊園還是文君母親去世的當年,父親找人修建的吧?從她懵懂記事開始,父親就常喜歡坐在池邊菊叢裡,那塊鏡面般光環的大青石上讀書。
她的眼神忽地一滯,那塊環菊伴水的大青石上,此刻正坐著個幅巾青衣的少年,低頭捧卷,旁若無人地誦讀著。
一直有些愁眉不展的她笑了:像她這樣年齡的女孩子,本來是愁是笑,都無需多少道理的。
那人是狗子,是那個硬說自己是成都人的鄉下狗子。
她彎腰撿起塊石子,躡手躡腳地從背後靠近他,猛地一甩手,將石子投進池塘,只聽“砰”地一聲,水花迸起,濺得狗子滿身滿臉都是。
狗子一驚躍起,目光正觸到文君那張明眸皓齒的俏臉,和秋波流動的眼眸上方,那對因幸災樂禍而跳動不已的細眉,急忙低下頭,無可奈何地拂拭著臉上身上的水珠。
文君卻不依不饒地走近他,用纖細的手指點著他額頭,笑眯眯地唱道:
“汪汪汪,落湯狗;沒人憐,滿處走,嘻嘻,嘻嘻!”
“笑什麼笑?”狗子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你爹爹的書可也給你弄溼了,看他待會兒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