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所說:胥吏們收糧,是吸老百姓的血,他們的那些搜刮手段,叫百姓欲哭無淚,卻落了另一撥人的眼——就是這些有些文化的生員舉人們,包攬小戶們交糧,同時和胥吏講斤兩、要好處,硬生生把胥吏們手上盤剝的銀子刮下三分供自己使用。
若是在以前,自然地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大家各取所需、各得其所,倒也相安無事,甚至其樂融融。但這年換了新縣令,周祁見錢如蒼蠅見血,偏又不肯落人口實,要保住他“端方清廉”的名聲,於是原本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有幾個不怕死的生員挑動是非,竟有要騎到縣令頭上撒野的意思!
可週祁行事酷辣,豈容這些晚輩學生在自己頭上拉屎撒尿?!一張條子加一份厚厚的紅包送到上頭學政那裡,狠狠地警告了一批鬧事的生員們,還把為首的一個革去了功名,拉到大堂上剝光了褲子臭揍了一頓——疼還在次要,羞辱為上,告訴這些讀書人們:惹翻了現管的縣令,叫你斯文掃地,沒有好果子吃!
那個最倒黴的做漕口的生員,捱了打以後,又被縣令周祁喝問同謀,他倒也爽快,一口道:“太爺幕府裡的博先生,最熟悉衙門的事務,就是他暗暗叫我們這麼做的!我事後送了八十兩給他!”
周祁眼睛瞪得極大,半晌才道:“竟有此事?!你可知道,誣陷是要反坐的!”
那生員忍著屁股上的痛,大聲道:“大令不要包庇就是!我白花花的八十兩,難道是假的?”
周祁沉吟道:“果真如此,我這裡怎麼會包庇?別說是個師爺,就算是家裡人,也少不得大義滅親了!”面孔突然一板,叫捕快吳頭兒到後面六房找博英祥當場對質。
總算還給面子,沒有在大堂公開問詢,而是叫了衙門裡的幾位師爺、捕快和一班皂隸,齊聚在二堂問話。周祁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問道:“說你收了人家八十兩,還與朝廷歲漕為難,可是真的?”
英祥早知道縣令要給自己小鞋穿,但做這樣栽贓陷害的事,他也覺得周祁未免用心太毒了,雖然自己行得端做得正,但是對於這樣一條毒蛇倒也不得不小心提防,英祥冷笑道:“他說我與朝廷歲漕為難?大令不妨叫他來對質。”
周祁笑道:“我相信你不至於如此。”然而言辭一轉又問:“不過八十兩呢?”他和善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難道也是空穴來風?”
英祥冷笑道:“不是,他是託人給我送了八十兩的銀票,不過我沒有肯要。”
“退回去了?”周祁步步緊逼,跟著又問。
英祥道:“我原來是要退的,不過他說算是交朋友,沒有肯再收回去。”
“哦!”周祁意味深長地點點頭,身子靠著座椅的後背,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英祥不由把後半截話收住,倒要看看他想做什麼,果然只聽周祁用聽似極其可惜的語調說道:“在我這裡做事情,脩金是半分不會少你們的!可你也是讀書人,當知道‘不義之財非吾有也’。人家憑空給你大筆銀子,總是有所圖謀。你這個位置,又是我這裡有利害關係的,落了別人的口實,叫我該怎麼處才好?”
他做出一副揮淚斬馬謖的無奈、悲痛神色,擺擺手說:“罷了罷了!先勞煩博先生到獄中坐兩天,八十兩不是小數,我也不能偏袒你。總歸有杖徒的罪責,我叫他們手下留情,多多照應你就是了!”
英祥不慌不忙拱拱手笑道:“大令厚愛,英祥心領了!請大令放心,英祥是讀書人,其他道理不懂,清廉總是明白的,八十兩雖多,我還不至於為之喪失自己的本性。那秀才不肯收我退回的錢,我尋思著這必定是不義之財,我怎可貪入私囊?所以繳到縣衙庫房,算作充公了。”他彎下腰從靴頁子裡取出一張收據,展開給周祁看了看,又向四周展示了一下。
周祁的臉瞬間失了色,不過也瞬間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