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是居室。我被眼前這巨大的書庫震撼著。自從有病以後,他更加珍惜時間,每天手不釋卷,他說一鑽進書裡,就什麼都忘了。他自己寫個條幅:“以書為友,以字為情”,這是他自己發明的與癌症抗爭的良藥。應該說,讀書使他的生命延長了10年。這10年,我們成了摯友。我給他治病,他給我“營養”,張燈本身就是一本大書,我一輩子也看不完。從他這本書裡,我學到了在醫科大學永遠也學不到的最寶貴的“知識”,這對我來說,無論是做人還是行醫都受益匪淺。
痛苦磨難不失志
隨著交往的加深,我對他的瞭解也越來越多了。張燈教授在新中國成立後的1953年,被國家選拔並派往原蘇聯莫斯科做外交翻譯工作,當時他才22歲,英俊而富有才華。1956年應召回國,在當時的哈爾濱師範學院任外語教學工作。不幸是回國第二年,他在反右鬥爭中被定為右派分子。禍不單行,1964年的“四清運動”,他又被定為歷史反革命分子,在勞動改造中度日如年。3年後,他又趕上“文革”浪潮,從此就再也站不起來了,什麼“蘇修”、“日偽”、“臺灣特務”等帽子戴在他的頭上,讓他直不起腰來。從那時起,他開始了日復一日的“勞改”生活,這一切他都默默承受。但是讓他最不能接受的是家被抄、書被搶,他號啕大哭,也無濟於事。他說,那是平生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最難過的時代。他曾經想到死,但又不能死,死了就是畏罪自殺,死了就是特務,不死有一天還可能他一個清白,這是他一生最大的希望與祈求啊!等啊,盼啊,多少個不眠之夜,他心如刀絞,痛徹心肺。
20年後,1976年11月18日,是他永生不忘的日子,上級組織找到他,他忐忑不安,不知所措。組織派人正式向他宣讀公文,將“歷史反革命、蘇修、日偽、臺灣特務”等不實之詞全部推翻。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後來組織上為他舉行了公開平反大會,他長跪不起,大哭不止。這是他生平第二次大哭,哭得痛快,哭出了他所有的不平和委屈。與會者皆掩面,有的竟也失聲痛哭。爾後,他向組織交上了長達120萬字的“中日俄”三種文字對照的詞典稿件,這是他在被迫害的日子裡用心、用腦、用生命寫出來的真正的“交待”材料,後來正式出版。
影響我一生成長的患者(2)
宵衣旰食追時光
在徹底平反後,他壓抑了20年的激情像大河奔湧,一瀉千里。大半生歲月失去了,他要用一天等於一年的速度追回逝去的時光。他重返三尺講臺,同時兼任三種外語教學工作,日以繼夜,宵衣旰食。這時,一位中年女性成為他一生最得力的賢內助。她早上4點為他熱上一杯牛奶,午間送上一盒午餐,他很是滿足。晚上10點,她幫他披上一件外套,桌前、燈下幫助他鋪紙弄墨。他一天除圓滿完成教學工作外,還要編寫教學大綱,甚至能寫出兩三篇論文。同時,先後撰寫《中蘇人民友好萬歲》、《伏爾加河流水》、《大地回憶》、《人民給我一生》等40餘部(篇)文學作品,分別發表在《十月》與《收穫》等期刊上。他在搶時間,同時也預支了生命。可怕的癌症悄悄襲來,但是他一投入工作,所有的癌前病變訊號都忽略了。直到有一天,他疼痛難忍、便血不止,才離開講壇,急診住進了醫院。
1992年初,他意外接到51年前曾經學習過的前蘇聯東方語言學院的邀請,再度赴俄舊地重遊。此時,他病入膏肓,仍執意前往。醫院理解他的心情,派一名醫師陪同,他激動得熱淚盈眶。他翻出51年前的各類學習筆記和信件文稿,用一個月時間寫出回憶備忘錄。當他再次踏上22歲時曾去過的列寧格勒、克里姆林宮、斯大林格勒時,當他在莫斯科紅場躹躬獻上花圈,默默無言回憶時,他恍如夢中,苦辣酸甜的無限感慨一起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