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低頭看了看雪瓶腳下的那雙青緞子的鸞鳳鞋,就又不禁皺眉說:“你還有別的鞋沒有?換上一雙吧!這雙鞋穿上太不像樣子,太扎眼了。”
雪瓶卻生氣地搖頭說:“姨姨你可也太囉嗦啦!怎麼像個老媽媽似的,脾氣要是急一點的誰能受得了?”說到這裡,卻又勉強一笑,拿上她的紫紅手絹掛在衣鈕上又說:“姨姨記住了!叫店家另給我找一間房子,今晚我跟幼霞在一塊兒睡。”她拉著幼霞出了屋子。一直往店外走去,也不覺得有誰注意著她,更不知蕭千總這時候上哪兒去啦,她們就一同走到了街上。
雪瓶的青色緞子的發光的旗袍和繡得極精細的襖,幼霞的紅緞衣裘淡青緞褲,下面可登著一雙馬皮的小靴子,尤其是雪瓶那白辮根,更是招引人注目,但她們卻不大留心人家,她們只看著街道兩邊的每一家鋪戶,全都買賣興隆,這時雖不是吃飯的時候,附近的幾家酒飯鋪裡可都是刀鏟亂響,有一家小酒館,裡邊亂烘烘她,還有人在“崩楞崩楞”的彈琵琶。
幼霞拉了雪瓶一下,說:“你看,蕭姨夫又在這兒啦!他天天除了喝酒、吃、賭錢,就來彈這隻破琵琶!他簡直就不想到欽差的公館裡去,我想,都是因為他不行,要沒有他,也許咱們就能見著你伯父了。”
雪瓶也扭頭向那酒鋪裡著了著,見裡邊有許多穿短衣的人,都不像是本份人,都隔著窗戶直著眼來著她們。她不由得生氣,急忙拉著幼霞走過。依著幼霞是要到十字街上去逛逛的,她還要買兩盒宮粉。雪瓶卻悄聲訊:“我們也不便到人太多的地方去,再說你看,這街上來往的人,穿著像我這樣衣棠的,實在沒有,我們也不必太叫人注目。宮粉也可以臨走時再買,現在我想到欽差公館那邊去看看,認一認那個門兒,過幾天,我想瞞著蕭姨夫蕭姨娘,我自己去,也許我伯父能夠見我。”
幼霞說:“對啦!我想也是,你應當自己去見見,可是我只聽說欽差的公館是在甚麼官花園,我可不知應往哪邊去走。”
雪瓶說:“我知道是在西門那邊,咱們就往西邊走吧,我想一定能夠走到。”
於是兩人往西又走了不遠,看見街頭有一條很寬的衚衕,兩人就走進去了。這衚衕地下淨是土,走了不遠,就把雪瓶的鞋弄髒了。她倒不大在意。這裡兩邊都對開著門兒,也沒有其麼大戶人家,有的門兒裡出來旗裝的老太太叫狗,有的門裡又出來抱著小孩的纏足婦人,雪瓶就去找了個旗裝的老太太打聽,她的裝束,和她所說的北京話,都使這位老太太覺得親近,認為是同鄉,她所打聽的宮花園,原來在此地是無人不知,老太太就用手向西指著說:“你就一直往西走,看見城牆再往北就到了,那兒的牆很容易認,下面是虎皮石,上面是咕嚕錢,我的兒子就在撫臺衙門當差,去年撫臺大人就在那兒給老太太辦的壽,我還去聽過戲呢,現在聽說那兒住的是欽差大人,也是從咱們北京來的。”
雪瓶見這位老太太愛說話,恐怕她問自己的來歷,忙道了聲:“勞駕!”趕緊就走了。幼霞跟著,她兩人就往西走去,走了半天,才走到城根,這地方很荒涼,住戶很少,她們往北走,眼看快到西門了,她們才望見路東有一道高牆,牆的下面是砌著各色的“虎皮石”,中間塗著白灰,似是新塗的,上面是拿瓦做成的透明的錢形,牆裡有許多棵柳樹,把金黃色的柳絲拋到牆外,大門就對著城牆開著。
原來這真不是平常的花園,門前站著腰掛鋼刀的官人有五六個,還有僕人、差役出入,並有個身約六尺的大漢,赤黑的臉,大辮子,腮上有一塊很深的刀疤,披著青緞大夾襖,正在那裡聞著鼻菸,揚眉吐氣地跟守門的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