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這樣的回答當然無法使我滿意。後來,他坐到我的對面,不過不是和我交流,而是在接受某電視臺記者的採訪。他回答的時候,十個手指用力地揉捏一顆瓜子,直到採訪結束,才“頗為藝術地”把那顆瓜子剝開。
晚上十一點,黑城對大家說,時間不早了,今天的聚會就到此為止吧。
我們走出純真年代。冬天的風迎面襲來,我裹緊衣服,仍然覺得寒冷。路燈朝靜寂的大街盡頭延伸。我忽然想起圖森小說《浴室》結尾的話:“我得冒一種風險,一種破壞我平靜的抽象生活的風險。”是啊,我們的生活是一種沒有風險的生活,就像小說《照相機》裡所說的,它“沒有想象中的創傷、刺激”,它是“溫馴的,像每一刻過去的時間那樣溫和”。生活在別處,我們渴望另一種生活,渴望能拋開眼前令人不愉快的一切,渴望像讓…菲利普·圖森那樣去寫作,去遊歷,去拍電影,像一個真正的藝術家那樣去生活。可是,我們害怕過這種生活之前必須要付出的代價,害怕種種可能的風險。我們沒有勇氣。我們浮躁而懶惰。長久以來,我們以一種最正常不過的方式工作,吃飯,睡覺,每一步路都走得安分守己。讓…菲利普·圖森的到來給我們生活切開了一道淺淺的口子。可是,我們的心靈和肉體都具有良好的可鄙的自我癒合功能。當圖森離開我們的時候,當明天天亮的時候,我們從睡夢中醒來,發現一切又恢復如初。哦,為什麼是這樣的呢?
2001年11月30日
【一個女人的哀歌】
他終於同意我把他和她的事情寫出來。
“我們聊聊看吧。”他在電話的那一頭說。
剛剛入梅,省城的大街上飄蕩著梅雨的氣息。我們約好星期六下午兩點在城西的莊記咖啡館見面。
在這之前,有好幾次,我想把他和她的故事寫出來。我和他說,但他總是保持沉默,等我轉換話題。
我知道這個要求很殘忍。他的傷口還剛剛結痂,可是我固執地想揭開它,想讓更多的人知道他們的故事。
咖啡館是新開的,沒什麼生意,很安靜。暖色調的檯布,柔和的乾花,新式自鳴鐘。窗外暗灰色的天空。我們並排坐著。還是那樣一副平淡的表情。還是那樣一副淡然的姿勢。他拿出數碼相機,給我看女兒吳悠(小名跳跳)的照片,這天上午在小和山拍的。取這個名字,是希望她一生無憂。再過幾天就是6月19日,那是女兒兩週歲的生日,一個驚心動魄的日子,他結婚不到三年的妻子黃暢文受難的開始。
“我們非常相愛,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他說,“我們在生活中配合很默契。我在前面吸塵,她在後面拖地板,抹桌子。她燒飯,我洗碗。她洗衣服,我曬衣服……事先誰都沒有說過什麼,但卻商量過一樣。”那些事,恍如昨日,可是他說得輕描談寫,彷彿那已經很遙遠了,而且和他一點都不相干。
那時候,他們住在浙江廣播電視專科學校的宿舍裡。每天吃過晚飯,他們一起出去散步,順便買些水果回來。每個星期天,他們都去爬山。她喜歡炒股,股票漲了,她開心,他也跟著開心。如果覺得她開心過頭,他會給她潑點冷水。股票跌了,他就不停地安慰她。她生病住院以後,股票不再有人打理,跌得很慘。
1998年10月的一天,夜晚,他和她在湖濱六公園的雷霆宮初次見面。她穿著白衣服從他面前飄過,是那麼漂亮、飄逸。他撥通了她的電話號碼,然後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她的手機裡響起。月亮很圓,湖面氤氳,茶館的露臺上只有他們兩人。喝完茶,他蹬著腳踏車,把她從六公園送回大關小區的家,再回到靈隱路父母的住處,前後花了兩個多小時。他們就這樣走進對方的生命裡。那輛見證了他倆悲傷而偉大的愛情的腳踏車,如今停放在他們在城西的公寓車庫裡。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