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調意外地柔軟。
且歌還在一眼不眨地看竹籬發呆的樣子,這會兒聽到父皇的聲音,抬頭看父皇,眼眸中映著火焰,頓了一會兒才說:“且歌也會想懷傷。”
淺影帝憐惜地抱他在懷裡,“嗯”了一聲。
抱著且歌瘦小的身子,大手在他脊背上按摩,對他說:“好了,不準再看他,疼了就睡覺,睡著了就不疼了。”
且歌頭挨在父皇肩上,答:“且歌不疼。”
竹籬卻在此時出聲,似是歎羨道:“真好……”
淺影帝抬眼看去,竹籬正看著他與且歌,笑著的臉龐此刻卻是恍惚悲傷,他的眼眸裡,也有明明滅滅的火焰。
淺且言問:“竹公子自稱是歸家遊子,家在何處呢?”
“家在何方……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何處是家又有什麼重要了?”最後一句,聲音輕得怕是隻有他一人能聽見。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竹公子,這裡要到江南去?不是歸家?”
竹籬大笑:“公子聰穎,竹籬便是要到江南去……有人同我說過,有一天老了,便到江南去,江南好啊。”
眾人瞧著他古怪的大笑,都覺得他不如哭了好。
竹籬興致卻起,轉過頭對著且歌笑意盈盈:“小且歌,可要聽簫,竹籬吹與你聽好嗎?”
並不等且歌點頭,從懷中掏出一管顯是歷經許些年歲的竹簫,便要吹起。
悠悠揚揚,嗚嗚咽咽,聽簫的人心事剛被挑起,吹簫的人已滿眼滿臉的淚。
眾人看著他的淚,一時怔忪。
一曲洞簫終究是沒有吹完,竹籬低頭抹淚,低聲道:“竹籬恣情,讓眾位見笑了。”
淺且言他引他傷心,小心翼翼地問:“竹公子有何憂心的事,不如講來,我等同你一道參詳?”
竹籬剛想搖頭,卻見且歌也是皺著眉頭看他,笑了笑:“倒叫小且歌也擔憂了?”
執起腳邊枯枝撥弄火堆,閒閒地道:“其實也並非是個好故事,只是稍嫌凌亂悽伶罷了……竹籬少時愛上一人,哈,那人也著實是個書呆子,賴在我倆同性,有違天倫。竹家倒算是名門,家裡人發現了我與他的事,打斷了他一條腿,以他性命相脅,命我離家去考功名。哪想命運多舛,路遇歹徒,竹籬少時倒略有姿色,便被那貪財的歹徒賣入小倌館,至此淪落風塵六七載……而今贖回了已身,輾轉回鄉,才知家鄉在幾年前遭受瘟疫,如今早已野草萋萋、不見人影……竹籬無處寄身,便想到那書呆曾千道萬說只言江南好,竹籬自是想去看一看的……”
口中似乎說著別人的故事,不見一絲自憐,臉上卻是萬般期望落空後的灰燼,那些層層累疊的傷心疲倦,哪是淚水能洗得盡的?
破廟中再次沉寂下來,枯木噼噼啪啪越燒越旺。
眾人皆以淺且歌在父皇懷中已睡熟,卻在此時聽到那特殊的柔軟嗓音:“竹籬去蘇州,同娘和阿婭一起住。”
淺影帝低聲指責:“胡說。”
淺且歌反駁:“且歌沒有胡說,蘇州在江南的。”
淺影帝大手蓋在他眼睛上,命令道:“快快睡覺。”這山中比京影陰寒得多,這病怏怏的身子說不準怎麼疼著呢,還在擔心別人。
竹籬看著父子倆倒樂了,眼睛眯起來:“好啊,竹籬就跟著小且歌啦。”
淺影帝看著竹籬,語氣仍是冷冷地:“竹公子看著倒灑脫。”
竹籬嘆得大聲:“不灑脫又能如何?竹籬身邊可沒有小且歌這般的可人兒啊,對不對,小且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