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地庫,發覺門緊緊關著,只得敲敲門,揚聲說:「吃藥時間。」
裡邊又冷冷回應,「知道了。」
芝子剛想轉身,聽見地庫裡傳出一陣悠揚的歌聲,極溫婉地唱:「洪湖水呀,浪嘛浪疊浪呀,洪湖岸邊是嘛呀是家鄉呀─」
芝子生活在崇洋哈日的都會裡,極少聽到華人民歌,沒想到這樣動聽,一時坐在門口,細細聽起來。
接著,是一首情歌:女孩愛上了鄰居的年輕人,借點藉口拿著花去探訪他,說了幾句,知道他要走了,捨不得,含蓄地唱:「等到明年花開時,我再給你送花來」,纏綿溫柔地訂下明年之約。
芝子把頭枕在膝頭上,呆呆地聽著。
管家回來,看見笑說:「幹嗎蹲在這裡?」
芝子呀一聲站起來。
「見過元東沒有?」
芝子搖搖頭。
「幫我替他收拾衣物。」
他有幾個帆布袋衣服丟了出來,打算拿到慈善機構去。管家吩咐把衣袋全部清一清,整齊摺好,才不致失禮,真是,免費捐贈,亦需做得好看,這才叫修養。
芝子認真地把袋裡字條零錢抖出來,放在一隻竹籮裡,坐在衣堆中,忽然累了,身體一歪,在大衣及外套上盹。
夢中不知身在何處,彷彿在旅途上,不停地向前走,有時看見熟人,像孤兒院裡的同學與老師,有時是同事,最後有人推她,「喂,吃藥時間到了」,她猛地睜開眼睛,連忙看時間,原來只睡了十多分鐘。
芝子覺得羞愧,自衣堆裡掙紮起來,斟杯水喝,終於完成任務。
多麼長的一天,她忽然想念做接待員的時候,說說笑笑又一天,一點具體的責任也沒有。
傭人捧著一大盆梔子花,敲敲地庫門,走進去,出來時看見芝子,笑說:「元東喜歡梔子花。」一路幽香。
那天晚上,芝子喚他吃藥。
他在門內冷冷說:「你不必扮演鬧鐘,我自有分數,管家的話,不用信得十足。」
門開著一條fèng,裡頭有燈光透出來,芝子呵一聲,轉身離去。
她也是人,也有自尊,他這樣難討好,她也不會故意迎合,做妥工作算數。
鬧鐘,唉。
第二天清早,鬧鐘把芝子叫醒。
在廚房,看見女傭做早餐,兩塊幹烘麵包上什麼都沒有,另一杯清茶,一小杯橘子汁。
芝子駭笑,「誰吃這個?」
「元東呀。」
「替他搽些牛油。」
「怎麼可以,醫生吩咐,需儘量維持清淡。」
嘩,簡直沒人生樂趣。
女傭小聲說:「中午飯吃兩片白-魚,或是雞肉,紅糙米飯半碗,一點點菜。」
聽見都打冷顫。
女傭接著替芝子做了煎雙蛋加香腸,還有一堆薯餅,呵,原來吃得下也是福氣。
芝子連忙大嚼,一邊喝加了大量牛奶蜜糖的咖啡。
她取過背囊預備與申元東一齊出發,他卻已經開走車子了。
司機笑說:「我送你。」
芝子再笨,也知道申元東不喜歡她這個陪讀生。
芝子猜想申元東是一個畸人,面孔窄而長,雙目陰森,手足細如爪……
因此自尊心特別強烈,襯託一發不可收拾的自卑感,他雖然讀飽了書,仍然仇恨這個世界。
他不要任何人憐憫,抗拒他人幫忙,一路掩飾,扮作一個健康正常的人。
可憐又可厭。
芝子自顧自上課,時間到了,她撥電話給他,「我是鬧鐘。」
他嗯一聲,掛了線。
芝子坐在課室裡,感動得淚盈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