髮間,偶爾觸及她的頭皮,她便是猛然一顫,眼淚從指縫裡一個勁流出來。
芳準一面替她將打結的頭髮理順,一面低聲道:“頭髮這樣亂糟糟的,沒人照顧你,你就搞得一身狼狽,令人哭笑不得。”
她沒說話。
“你自己就是個讓人放心不下的,我若走了,還有誰照顧你?”他的聲音很輕,像溫和的春風,吹拂過她耳畔,平息所有的委屈躁動。
一直替她把長髮全部理順,他扶住她的肩膀,又喚一聲:“胡砂。”
她依然不動,這次他手上用了力,將她硬是扳過來,只覺她渾身僵硬,光從面板的接觸就能感覺到她從頭到腳都在極力抗拒。
芳準一把將她揉在懷中,緊緊抱住,低低叫著她的名字:“胡砂……”
她的整個世界已經被拉扯進黑暗裡,恐懼一切光明,恐懼他。只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躲起來,誰也見不到她。
他卻不允許,像是要將她融入骨血中一般,緊緊地抱著,彷彿下一刻就要失去她,依依不捨。
胡砂僵硬的身體終於慢慢變軟了,緩緩地,她抬起胳膊,回抱他清瘦的身體。
沒有臉見他,她已不是貞潔的女子,以前已是那般仰望他,何況到如今。
雖然已經離開家鄉五年,但她還清楚地記得失貞女子是怎樣被責罰,無論她是否是自願的,最後結局都極慘。
她從小與一群小道士玩大,爹孃也沒怎麼束縛過她。可是某日看到平日裡和藹的鄉親們面目猙獰地將一個失貞女子捆了石頭丟進湖裡淹死,她便驚恐了。
更讓她驚恐的,是孃的態度,她甚至是帶了一絲鄙夷,搖頭嘆氣:作孽啊,不守婦道的女子……到底也是活生生一條命,一場貪歡就丟掉了。
那會她還不知道失貞是什麼東西,但從此腦子裡就種下了失貞極可怕的印象。
做夢也想不到,她如今也失了貞潔。不能等到報仇的時候,罪魁禍首卻已經灰飛煙滅,再也找不到了。
只留下她一個人,真正感覺到什麼叫活得像個恥辱。
胡砂只覺胸口窒悶,喉嚨裡劇痛無比,淚水怎麼也止不住。
她也只能哭,像是永遠也停不下來一樣。
芳準低頭在她發上輕吻,喃喃道:“不用怕,有我在這裡。胡砂,你到底在怕什麼呢?”
她本來什麼也不怕,現在才知道怕很多東西。
無法說出口的害怕。
或許,她乾脆死在那個幻境裡,被妖獸們把魂魄吞了,還乾淨些。可心中卻又不甘願,不甘死得那麼狼狽,讓旁人看笑話,坐享其成。
什麼叫做除死無大事,因為她不懂,所以可以說的那麼輕鬆。
世上有些事,不是簡單用生死就能衡量,或者定勝負。去死,很容易,十八鶯往脖子上一劃,就是仙人也會斷氣。但正因為死很容易,所以活著才無比艱難珍貴。
活著是恥辱,可她不能死得更加恥辱,像一塊破布似的,莫名其妙被拉來異鄉,被人活生生利用一番,再毫無尊嚴的死。
莫名的骨灰還在,他本分地執行任務,本分地活著,垂頭順目做了良民。如今卻只剩一抔黑灰。
鳳儀活得更加艱難,走上了邪路,與所有人對著幹,如今連灰也找不到。
胡砂,而你以後要怎麼活著呢?
她這樣問自己,卻找不到答案。
“胡砂,還記得我們下的那場棋嗎?”芳準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說著。
她默默點頭。與他經歷過的所有事,她都不會忘。
“那還記得我與你說過什麼?”
還是點頭。她怎會忘記,那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
芳准將她的長髮撥到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