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顧不得了。
那個人就在他的背後不遠,一手拿著刻刀,一手支著下鄂,正對著面前一個半成的雕塑沉思著。
那是一個老人。老人名字叫做薩達羅斯,和里爾克方才見過的卜算師斯歌華是好朋友。
薩達羅斯此時嘆息一聲,放下刻刀,緩步來到里爾克身邊。他並沒有叫醒里爾克。
沒有一個雕刻師會打擾欣賞自己作品的人。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這個年輕人,看著他猶豫的面龐。
里爾克深深地嘆息了一聲。他轉過身來,對著薩達羅斯極其尊重地一拜。他道:“瑪利亞?里爾克向偉大的雕刻家薩達羅斯先生致敬!”
薩達羅斯的面容是寧靜的,是智慧的,是沉毅的,也是仁慈的。他的面容是和大自然,是和整個宇宙都融為一體的。
薩達羅斯伸手把他扶住,目光似洞澈了他的肺腑。他道:“你嘆息……”
里爾克緩緩點頭,道:“先生在幸福的形體裡,深藏了悲愁的種子……”
薩達羅斯點頭,道:“你藉由華老的魔法陣來到這裡,自然是他的好友。能成為他的好友,資質自是不差……只是,這浮雕雖成已久,能看出這浮雕中悲愁意味的,你是第一個人呢。”
里爾克苦笑搖頭道:“也許,我生平就是一個悲觀的人……我早就聽聞先生的大名,只可惜我是一個落拓的遊吟詩人,無法進入先生的府邸,僅在巔峰城主的府裡見過幾尊先生的作品。那些作品的氣韻比這浮雕要深廣一些。這一座浮雕的畫面雖生動活潑,可我卻明顯感受到一種無奈和寂滅的力量在石質裡湧動,讓人好不難過。本來,以先生的功力足以把這浮雕做得延展無限,可是您偏偏不這麼做……”
薩達羅斯緩緩轉身,西方太陽已經下垂。晚霞如火,映得天邊一片亮紅。
里爾克也抬頭遠望夕陽。他嘴裡道:“朝與夕,生與死,樂與苦……這些極端的矛盾竟被先生揉在一處。透過這座浮雕,我想到的是,無論一個人如何幸福,終究躲不開死的來臨,不管他願不願意……”他頓了頓,開口吟出一段詩句來: “春風拂過大地,枯枝抽出濃密的新綠。
人同此理,新的一代崛起,老的一代死去……
他們像樹葉一樣,一時間風華森茂,如火的生機,食用大地催產的碩果;然而好景不長,他們枯竭衰老,體毀人去……”
薩達羅斯緩緩道:“《伊麗亞特》?這個世界上,能記得這部史詩的人已經不多了。”
里爾克黯然道:“豈止是一部《伊麗亞特》,無數世代以來,人類所創造的恢弘文化不知湮沒了多少在塵土灰煙裡。我想,它們也一定像我們一般,會生,也會死吧。”
薩達羅斯微笑道:“你這個孩子確實有些悲觀,和‘死’這個字糾纏太深了。死有什麼不好麼?就拿我這些作品來說吧,幾十年,幾百年之後,它們大部分都會碎的,會重新化成土回到大地的懷抱裡去。生和死是兩極不錯,可誰能知道那不是生命存在的另一種特別的形勢?大地的胸懷是無限的,我們眼前所見到得繁華虛榮,在她的眼裡只是過眼雲煙罷了。太過執著於死,往往就是太過執著於生,兩者皆不可取……”
……
一老一少兩個初次見面的人,就如認識了幾十年的老友一般,在夕陽下,由雕塑談開去,談到人生百態,談到史海蒼流,談到生死至理、宇宙奧義……
從這個角度說,無論是里爾克還是薩達羅斯,甚至是庭院裡靜思的雕塑,他們都是幸福的,因為他們有知己者。生命,在被理解的同時,就會發出燦爛的火光來。那種無比絢麗的光輝,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不會體味到。
但他們的談論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一名僕人跌跌撞撞衝進來,喘息道:“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