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舉,一種恩典,一次“贖罪”的小小的機會。他以他的全部虔誠,搭上他那衰弱之極的身體,回報這種抬舉,這種恩典,這一次小小的“贖罪”的機會……
他是我的第一位責任編輯。
我當年發表在《兵團戰士報》上的第一篇小說《嚮導》,是在他與我長談了三次之後才定稿的。
那一次創作學習班上,有個驕傲的小子,和他大吵大嚷,罵他“臭右派,裝模作樣假充內行”!他一言不發,默默地捱罵。我們大家氣壞了,將那小子騙到郊野,狠揍了一頓。
我們都從內心裡開始尊敬他。
有天夜裡,同屋的一個夥伴醒了,把我們也都捅醒,說:“老楊怎麼不咳嗽了?”
在那個年月,我們不能像如今一樣,對我們所尊敬的文學界長者稱“老師”一樣,稱他“楊老師”——這樣的稱呼也會使他自己驚恐的。我們只能叫他“老楊”。
我們都匆匆披上衣服闖入他的屋裡——椅子翻在地上,他倒在地上,桌上是稿子,手中是筆……
他臉色鐵灰……
那是凌晨三四點鐘的時候,我們立即將他背往師部衛生院……
那一次,如若不是我們發現得早,他便死了。
後來我再沒見過他。
後來每年一次的創作學習班上,只要他的身體能撐得住,總會前去輔導。像輔導我們那一期學員一樣虔誠……
如今,許多經他輔導過的當年的知青,都走上了文學道路。
一九七五年,我在復旦大學,得知他病故了。
我們離開了北大荒。
他埋在了北大荒。
我是沒法兒忘了他的。
一緬懷起他,我對那過去了的歷史充滿悸怖——它使好人無端變成“罪人”,竟是那麼隨便!那麼輕而易舉!並且連同無罪之人的無罪的意識,都一塊兒姦汙了!
是以追記此文,寄託我對我的第一位責任編輯的大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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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隆”一個我
結婚以後,對於做父親,我心理上一直是挺忄西惶的。說穿了是怕承擔起那一份兒責任。因為此前做哥哥,做弟弟,做兒子的責任,早已使我憂患多多。由於我的堅決,妻忍痛割愛。“捨棄”了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妻深知我極願有一個女兒,如今每每口出譴言:“那頭胎必是女兒無疑。”
起初只當玩笑,不以為然。後來漸漸地竟有了罪過感。甚至,數次夢見我那“女兒”—— 一歲多的一個小裸孩兒,亦靈亦拙地朝我爬過來,其聲甜甜怨怨地叫我“爸……”
妻知我陷於認真後,勸我:“想開點兒。如果對得起那女兒了,眼前這個大兒子不就不存在了嗎?”
話倒是有理,可心內從此平添了一份惆悵。我的罪過感源於這樣一種心理——那已然是一個小生命了啊!竟由於我的堅決,我的意志,便沒有了出生的權利!我是誰?我是上帝嗎?上帝即使真的存在,他漠視生命權利的做法也是該詛咒的啊!那小生命倘若出生,該在這世界上演繹怎樣的人生故事呢?我的意志,對於“她”是“不可抗力”。一個凡夫俗子以彷彿上帝般的“不可抗力”,吾語即出便滅絕了一個一旦出生可以編織童年、少年、青年、老年四篇漫長故事的小生命,難道還不是罪過嗎?姑且不論那故事精彩或平庸。事實上,在我看來,人的出生本身即奇蹟。我破壞了一個奇蹟。它永不能再次發生。我極其憎惡我曾經“上帝”過一次……
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對兒子的愛深受影響。事實上我做了父親以後,一直視父親的責任為我人生最主要的責任之一。
我關心他的心臟是否健康。
也關心他的心靈是否健康。
我希望他將來成為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