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了。我只好提交給別的出版社。結果呢,哪怕我的索價再低,也沒有一家出版社願意接受。為此,我曾一度很消沉。豈知現在“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當時若它們中的一家出版社首肯(書名《斯蒂芬·凱里的藝術氣質》),那麼,將由於我的年輕幼稚而失去一個未能充分利用的題材;我離上述“充分利用”的事件的距離並不太遠,然而,我缺少後來用以充實此書的種種經歷。我甚至不明白,寫自己所熟悉的比自己不熟悉的來得容易。譬如,我寫主人公到里昂學法文(他是我偶然遇到的不速之客)而不是到海德堡去學德文(我自己曾到過那裡)。
由於遭到拒絕,我把手稿擱在一邊。改寫其他小說——它們出版了。於是我又寫劇本。這時,我竟成了很有成就的劇作家。我決心將餘生貢獻給戲劇事業,相信沒有任何力量能使我的決心動搖。我很幸運、順利,也很繁忙。我想要寫的劇本充溢著我的腦海。令我費解的是,到底是因為成功沒有給我帶來我所期望的一切呢,或者這是對成功的自然反應。總之,正當我成了當時最受歡迎的劇作家時,我又開始被過去生活中那些豐富的回憶縈繞了。它們如此頻繁地出現在我的睡夢裡,出現在我散步時、排演中和宴會上,以至成了我很大的精神負擔。因此,我認為擺脫它們的唯一辦法,是把它們統統寫進一部小說裡。在應戲劇之急寫了幾年劇本之後,我又把熱切的期望寄於小說這一廣闊、自由的領域。我知道心目中的這部小說篇幅很長。為了不受干擾,我謝絕出版界經理們紛至沓來的約稿,並暫時退出了戲劇藝術界。這時,我已經37歲了。
在成了職業作家後的漫長歲月裡,我下功夫學習寫作,接受無聊的訓練,力求改變文章的風格,直到劇本問世了,我才中斷這些努力。這時再次動筆,目的自然就不同了。我已不再追求華麗的詞藻和優美的結構,以免像過去那樣,浪費大量勞動,結果事倍功半。我力求明瞭與扼要,因為在有限的篇幅裡,有那麼多要說的話,我只能儘量避免浪費筆墨,以表達清晰為原則。劇院的經驗,使我懂得了簡明的可貴和旁敲側擊、拐彎抹角的危險。這樣,我不懈地工作了兩年,終於把小說寫成。何以命名呢?我四處搜尋,偶然發現艾賽亞的一句引語——“灰燼中之美”為本書的命名頗為貼切,可惜這一標題近來已被人採用了,我只好另闢蹊徑,最後,借用斯賓諾莎的倫理學著作中的一本書名,稱為《世網》,我感到我沒有采用首次想到的書名,又是一次幸運。
本書不是一部自傳,而是自傳體的小說。事實與虛構緊密交織。感情是自己的,發生的事件卻未必事事與我相關。其中有的並不是我的生活經歷,而是綜合了周圍人們的生活,然後集中在主人公身上。這部書達到了預期的目的。當它問世時(世界正陷入戰爭的苦難之中,人們太關注自己的遭遇及戰爭的恐懼了,以至顧不上關心小說人物的歷險記),我發現自己已經永遠擺脫了一度折磨過我的痛苦和不幸的回憶。這部書受到了好評。西奧多·德萊塞給《新共和》寫了一篇評論,他還不曾寫過像這樣充滿智慧和同情的評論。但它會不會曇花一現,幾個月後便被人永遠遺忘,像許多小說所經歷的那種厄運呢?事有湊巧。幾個年頭過去了,出於偶然的機緣,這部小說竟引起了許多美國著名的作家的關注。他們在報上經常提到它,漸漸地又引起公眾的注意。多虧這些作家使這部書得以新生。同時我必須為這部小說獲得的與日俱增的成功而感謝他們。
威廉·薩默塞特·毛姆
Ⅰ
拂曉,天陰沉沉的,烏雲密佈,陰冷的空氣預示著一場大雪即將來臨。女傭人走進屋裡,一個小孩正在裡頭酣睡。她拉開窗簾,機械地望了一眼對面的房子——一幢有門廊的灰泥房子,然後走到小孩床邊。
“菲利普,醒醒。”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