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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這般,陳學禮對他的四姨太怎能不言聽計從?又怎能不寵愛備加?

嬌蕊那時候剛剛死了丈夫又貽了情人,既不能忘情於戲曲程式裡唱唸做打的表演,又難於在陳家三房妻妾之後華糜奢爛的舊曲目裡找到最適合自己的角色。時間久了,就越發感到自己是才從一個戲園子裡逃出來,又一腳踏進了另一個更加陳舊的戲院,而且出演的是一出皮影戲,觥籌交錯的背後是身不由己的落寞和受人操縱的熱鬧,隱約著虛無的映像;戲摺子洇著古舊的黃,鑼鼓傢什蒙著珠網,雖然梳妝檯上的胭脂還現出觸目驚心的殷紅,但她已不再扮桃花麗人,不再是小桃紅。與此同時嬌蕊又是一個極會活的女人,雖然七分愛己三分愛人——愛那些只愛自己的男人,但她懂得依附在每一個男人身上的過程都是一出早已寫好的戲,人人都是戲子,誰也弄不清究竟是在自己的故事裡流別人的眼淚,還是在別人的眼淚裡傷自己的心。嬌蕊懂得女人都是狐媚子,想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但一生都得不到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男人;懂得該生的時候生,該死的時候死,生死都不是自己,對錯都是別人的;懂得世上沒有誰愛錯誰的故事,人窺不破全部的紅塵,彼此都是各自的一段命,逃不過的——命在的時候,人活著;人死了,也就沒了命。愛情是什麼?愛情是一塊古墓裡的玉,都是殉葬與殉情的結果,詮釋不過一本人去鬼來的聊齋,年代愈久就越名貴,凝了縷縷血痕。只是懷念傳說中的愛情,和舊戲文裡一顆心對另一顆心的尋覓,或者奢望一種平淡而實在的生活,去學堂裡學習文韻與格律,書法與繪畫——這樣的想法來不及說出,就先被那善解人意的陳學禮給揣摩到了,心裡就生髮出給她聘請私塾先生的念頭。

陳學禮認識很多私塾先生,那些孔聖人的孝子賢孫,或者年老或者年之將老,或者年少或者曾經年少,清一色地穿著青布長衫,戴著來路不明的秀才帽,要麼手裡拿著竹柄綢面題詞點墨的團扇,要麼揹著玄色的化緣和尚似的布袋,裡邊裝滿了書卷,雖然不曾有之乎者也聲聲嗟嘆,卻也自負清高,不可一世。只因是給心愛的四姨太尋找私塾先生,陳學禮就格外上心,想來想去總覺得平時結識的那些裝腔作勢的老學究粗俗且又汙濁,四姨太是冰為肌骨雪做魂魄的人間尤物,怎能拜他們為師?

陳學禮有一個使喚丫頭名叫花青,自嬌蕊過門來就留在房裡專使侍侯,長得山青水秀的好模樣,又是個會拿注意的人,深得陳家上下的口碑,也和嬌蕊親姊熱妹的處得好緣份。陳學禮為四姨太挑選私塾先生的事攪盡腦汁,終不如願,花青知道了卻說她倒有一個合適人選,年輕有為,才高八斗,儀表堂堂,只是家道破落,現在正是背時晦運的時候,恐怕不合老爺的心願。陳學禮求才若渴,愛妻心切,也顧不得挑三揀四,連夜便打發人前去請來了那破落之家的美少年張燈。

這張燈也確非省油的燈盞。在張家最鼎盛的時期,他的父親落了個“張滿貫”的聲名,成為商州城數一數二的富戶,並娶了身價和姿色都堪稱一絕的龍駒寨船幫幫主的女兒為妻,生下兒子取名“張燈”。本想著再生一個女兒就給她取名“結綵”的,張燈結綵,好紅紅火火過他的日子呀。誰知那張滿貫自此以後心思全不在妻兒身上,他迷上了來自西安城裡的一個唱戲的男小旦,後來就常住西安夜夜泡戲園子。張燈的幼年是跟著母親在夜夜盼郎歸的寂寞中度過的,父親捧紅的戲子後來跟著一個軍閥遠走高飛了,人財兩空、窮途末路之時父親才想起遠在商州的妻兒,而這時張燈已經七歲,他的母親卻在父親歸來的當天夜裡無痛無恙地死去了——張燈的腦子裡清清楚楚地印滿了那一天的情景:母親穿著沉香色的窄衣窄裙,戴著滿手的珠鑽,頭髮紋絲不亂,臉上是笑盈盈的表情,見了父親只說了一句話:你到底回來了!後來母親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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