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這塊地皮?〃
〃啊。〃
〃這塊地皮跟法院有什麼關係?〃
〃我咋曉得!快走吧,一會兒還要下暴雨!〃
〃原來這裡插了塊牌子,是賣地皮的廣告……〃
〃你是買地的?〃
〃我買不起地,就是想找那廣告上的電話。〃
〃不曉得什麼廣告牌牌兒。法院叫我們來的時候就沒看見什麼廣告。〃
〃法院為什麼叫你們來?〃
曉鷗想,她換個方式提問,也許他能動點腦筋,給個沾點邊的回答。
〃十七八個人來過,對著它(他用拇指指身後的荒地)指手畫腳,都說它上面有一塊是他的。〃
這個回答乍聽還是不沾邊,但曉鷗在幾秒鐘的思考之後便全明白了。保安小夥子答覆完了,一片冰冷的巨大雨點就砸了下來。每個雨滴都給曉鷗的頭頂冰冷的一擊。西邊的天開始滾雷,那種又低又悶的雷,更接近巨獸在猛撲之前喉管裡冒出的低嘯,呼嚕嚕嚕,曉鷗的徹悟是跟著低嘯的雷來的。
那張地契已沒什麼用處。段凱文到處借貸,他最大的債主已經動用法律把這塊荒地保了權。十七八個債主將瓜分這塊地皮。媽閣的疊碼仔對這種情形不陌生:法院出面拍賣欠債人的不動產,以償還鉅額賭債。曉鷗找到了即將主持拍賣的法官。可惜太遲了,小姐,那十八位債主十個月前就登記過了。
十個月前,正是段凱文帶全家到三亞度假的那個春節。他妻子和兒女都以為他去視察即將竣工的樓盤,他卻來了海口讓債主們收繳那塊地皮。段家人不知道他已經拆了他們幸福城堡的每一面牆,去補那些已經超越了補救可能的斷壁殘垣。
況且這份地契也是複製的,複製得很精良,但仍不是真品,法官對驚愕的曉鷗指出。在使她驚愕這點上,段從來沒有失敗過。他打回的每個球都那麼迅猛,而當你看見球的著落點在左邊而向左邊招架時,已經太晚了,球早已在右邊你的防衛空虛處著地。他這一消失,落得完全徹底的主動,讓你們所有人都被動地去自相殘殺,爭搶他拋在身後那點兒狗剩兒吧。
段凱文消失後的一年,誰都沒有得到過半點他的訊息。航空公司的記錄查出了他當時隱去的蹤跡:從媽閣飛到新加坡,在新加坡逗留了兩天,又飛去了加拿大。也許他從加拿大偷越美國國境了。他沒忘了把公司賬戶上最後的四百多萬劃拉乾淨。
四百多萬,對他這樣貧苦出身的人,足夠餵飽自己,足夠給他自己養老送終。只要他不再進賭場。
第十二章
二○一一年初春,距段凱文消失已有兩年。所有欠債人也已經使曉鷗賣出了別墅,在兒子高中附近買了一套公寓。老貓一談到曉鷗在行內走的下坡路就齜牙搖頭:女人畢竟幹不了這行。
盧晉桐卻沒有從人間消失。但他以即將離別人世的父親的垂死情感,漸漸征服了兒子的心。兒子常常北上去探望他,所有長假短假都用來陪伴他。反過來倒是兒子常常對母親心虛,對她的愛中一多半是討好。哪怕只是跟父親在電話上長談一通,兒子也會跟母親低眉順眼,沒話找話說。母親對此的不適掩藏不住,面孔便越發垮塌,口頭上託詞是太累了。兒子一聽反而覺得找到了討好的機會,磨蹭到母親身邊,不著要點地替母親推拿。母親只能讓自己愉悅起來,掩飾心裡更復雜的傷感。在兒子眼裡,她絕不能做個不近情理的女人,跟他隨時會永訣的父親爭寵。做梅曉鷗和盧晉桐的兒子有多難,曉鷗很清楚,在母腹內就很難了。他還是三個月的胎兒時就聽到刀刃砍在指骨上的鈍響,聽到母親被這聲鈍響驚嚇出的瘋人的喊叫,感受到母體在受到巨大刺激時險些將他當異物擠壓出溫暖安全的子宮……三個月的生命就聽不到、沒感覺嗎?
做盧晉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