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張得很大,一直一直盯著我。”
“可是——亨利,你那時——你說你記不得當時的情況。你怎麼能夠知道得這麼詳細?十分四十七秒?不多不少?”
我沉默了一會兒,想找一個最佳的解釋方式,“你學過引力,對嗎?某件物體越大,它就有越多的物質,也就能產生越強的引力,它能吸引比它小的物體,然後小物體就繞著它不停地轉,對嗎?”
“對……”
“我媽媽的死……那是最重大的……任何事情都圍著它轉呀轉……我時常夢到它,我也——時間旅行去過那裡。一次又一次。如果你也能去那兒,能在事故現場逗留一下,你就能看見每一個細節,所有的人、車、樹,還有天上飄著的雪——如果你有足夠的時間真切地看到每一樣東西,你就會看到我。我在汽車裡、灌木叢後、橋上、樹梢間。我從各個角度親眼目睹了一切,我甚至親自參與到其中:我去附近的一家加油站給機場打電話,要他們用廣播通知我的父親立即去醫院。我坐在醫院的等候室裡,爸爸一路跑來找我,他的臉色看上去彷彿受過重創似的灰白。我沿著公路走,等待幼小的我隨時出現,我把一條毯子披在我瘦弱的肩頭,我看見我那張幼小迷茫的臉,而我想,我想……”我已淚流滿面。克萊爾抱緊我,我靠在她馬海毛絨衫的胸前,無聲地抽泣。
“想什麼?你在想什麼,亨利?”
“我想,我也應該一起死的。”
我們相擁著。我逐漸控制住自己,克萊爾的衣服被我弄得一塌糊塗。她去了洗衣房,回來時穿上一件愛麗西亞的白色室內樂演奏襯衫。愛麗西亞只有十四歲,可已經長得比克萊爾高大了。我望著克萊爾,她站在我面前,我後悔來這裡,後悔毀了她的聖誕節。
“對不起,克萊爾。我並不想把這麼多悲傷強加給你。我只是覺得聖誕節……很艱難。”
“哦,亨利!我真的很高興你能來這兒,我寧可知道這些事情——因為,你總是無緣無故地出現,然後就消失了。如果我知道一些事情,關於你的生活,那樣你看上去就更……真實了。就算是可怕的事情……無論你講多少,我都願意聽。”愛麗西亞在樓梯口叫著克萊爾。該讓克萊爾回家慶祝聖誕了。我站起來,我們小心地接吻,然後克萊爾應道:“來啦!”她給了我一個微笑,然後跑上樓梯。我把椅子重新頂在門後,獨自迎接一個漫漫長夜。
……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六(亨利二十五歲)
亨利:白天的聖誕音樂會演出後,我打電話問爸爸是否要我過去陪他吃晚飯,他帶著幾分做作的熱情邀請我,我推脫了,他也鬆了口氣。今年德坦布林家族“官方”的悼念日將在幾個地方同時舉行,金太回韓國看她的姐妹了,我便負責幫她澆花灌草,接收信件。我打電話叫英格里德·卡米切爾出來,她卻輕快地提醒我,今天是聖誕夜,有些人要回家孝順父母。我翻遍我的通訊錄,大家不是出城了,就是和前來拜訪的親戚待在一塊兒。我也許應該去看看祖父母,然後我又想起他們此時正遠在佛羅里達。下午兩點五十三分,店鋪開始關門了,我在艾爾酒廊裡買了瓶杜松子烈酒,把它塞進大衣口袋,然後在貝爾蒙特車站跳上地鐵,前往市中心。這是個陰冷的下午,車廂裡只有一半的乘客,大多都是家長帶著孩子進城看馬費百貨公司的聖誕櫥窗①馬費百貨公司自上個世紀以來,在每一個聖誕節總能贏得孩子們的歡心。馬費百貨公司創立於1852年,1897年新上任的陳列部經理亞瑟·弗萊瑟非常倡導櫥窗展示,之後櫥窗展示就成了馬費百貨公司最大的特色。特別是聖誕節的櫥窗,對芝加哥人的意義非同一般。,再趕去水塔廣場做最後的大采購。我在魯道夫站下了車,向東邊的格蘭特公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