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再有涵養的智者隱士在這孤寂裡少不了也要發牢騷,孤寂難耐啊,像韓愈,朱熹,“書冊埋頭無了日,不如拋卻去尋春”。只是這種牢騷多半徒發,好比是我們對往事的遺憾和懊悔。如此只好覓友了。覓友是件費神費力的苦差事,最敬業的人也苦於從事,最善交的人也難於成功。尤其是在世態炎涼人心不古得只好喝陰風的時代裡,覓友覓知己談何容易。大詩人李白如若活在現在,恐怕不會吟唱蜀道難而改吟“覓友難,難於上青天”。還留有前清習氣的人是該向“高山流水”望而嘆息了。有些人初見面忠厚老實,本分守己,以為覓友有望,料不到日子一長,便本相畢露,或說性情大變,變得尖銳刻薄,刁鑽古怪。哪還做得成朋友,不反目成仇已是大吉,真正是應了古話“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日久見了人心,也更添了孤寂。從此對孤寂增添了幾分苦惱,對擺脫孤寂減了幾分信心,朋友也不敢再覓了。免得朋友沒覓到,冤家倒挑出了幾個,無端惹來多少是非麻煩,人世本已嘈雜。與其如此,倒不如自守孤寂,也落得個耳根清淨,心氣舒暢。對這種孤寂,由牢騷到了無奈,由無奈轉而心安理得:就這樣吧,千百年都過來了,再熬一熬,無非也就如此,再大也不過是青燈古佛而已。餘秋雨先生說“文人總未免孤獨……(這)不是一種脾性,而是一種無奈”(《文化苦旅·廬山》)。其實,何止文人,任何行當的人眾都免不了孤寂。當然不可否認,這種孤寂的確不是一種脾性,而是一種無奈。
知音少,絃斷又有誰來聽呢!……“假使戀愛是人生的必需,那末,友誼只能算是一種奢侈”(《談交友·錢鍾書》)。遺憾的是本人尚未戀愛,而至於覓友,哪還敢有此心,可真謂是一種奢侈。在這孤寂之中,已沒有新朋友可覓,只好思念舊朋友了。忽的記起來,已有多時不曾與這些老友聯絡了,不禁覺得實在是罪過,彷彿是忘記了國難日。“情婦雖然要新的才有趣,朋友還讓舊的好”(《談交友·錢鍾書》)。這才體會到白天聊賴的孤寂時能有幾位老友可以回憶,可以思念的難得和幸福。
說來慚愧,我於孤寂之中苦思冥想,數來數去也數不出二三位老友來。不覺問自己,這友人的作用裡是否有一條是排解孤寂。思索片刻,不禁打了個冷顫,這種友誼豈不是心存不良的工具。友誼來得自然,活的恬淡,怎麼會是去除孤寂的工具呢。要趕走人生裡的孤寂,該去找親人,去找情人。可是仔細一想,包括愛人在內的親人,你跟他們地位平等。在一起時的家庭聚會,更是人聲鼎沸,不可開交。更有甚者,家事瑣屑,引來無數口舌,隨之而來的是傷神費心。確實不再孤寂,可與其得到這些聒噪,倒不如孤寂。聒噪不是我們的追求。在情人面前呢,你當然矮了半截,據說天使是少了半截的,你這時也成了個天使。他(她)高興了,你得陪著鬧;他(她)生氣了,你得賠小心,賠不是;他(她)不高興也不生氣了,你還得陪笑,逗笑。你累不累啊!
孤寂更是指精神而言,因此天下第一的高手總因沒有對手而孤寂。所以找個志同道合的人是如此重要。朋友,本是難求,並且並非志同道合而是意氣風發。真正能排解人生孤寂的,只能是伴隨自己一生的,風風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