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象 火車那樣蔑視個性的東西是沒有的了。… ”
我翻譯這篇小說時,一面非笑這位夏目先生的頑固,一面體諒他的心情。在二十世紀 中,這樣重視個性,這樣嫌惡物質文明的,恐怕沒有了。有之,還有一個我,我自己也懷著 和他同樣的心情呢。從我鄉石門灣到杭州,只要坐一小時輪船,乘一小時火車,就可到達。 但我常常坐客船,走運河,在塘棲過夜,走它兩三天,到橫河橋上岸,再坐黃包車來到田家 園的寓所。這寓所賽如我的“行宮”,有一男僕經常照管著。我那時不務正業,全靠在家寫 作度日,雖不富裕,倒也開銷得過。
客船是我們水鄉一帶地方特有的一種船。水鄉地方,河流四通八達。這環境嬌養了人, 三五里路也要坐船,不肯步行。客船最講究,船內裝備極好。分為船梢、船艙、船頭三部 分,都有板壁隔開。船梢是搖船人工作之所,燒飯也在這裡。船艙是客人坐的,船頭上安置 什物。艙內設一榻、一小桌,兩旁開玻璃窗,窗下都有坐板。那張小桌平時擺在船艙角里, 三隻短腳擱在坐板上,一隻長腳落地。倘有四人共飲,三隻短腳可接長來,四腳落地,放在 船艙中央。此桌約有二尺見方,叉麻雀也可以。艙內隔壁上都嵌著書畫鏡框,竟象一間小小 的客堂。這種船真可稱之為畫船。這種畫船僱用一天大約一元。(那時米價每石約二元 半。)我家在附近各埠都有親戚,往來常坐客船。因此船家把我們當作老主僱。但普通只僱 一天,不在船中宿夜。只有我到杭州,才包它好幾天。
吃過早飯,把被褥用品送進船內,從容開船。憑窗閒眺兩岸景色,自得其樂。中午,船 家送出酒飯來。傍晚到達塘棲,我就上岸去吃酒了。塘棲是一個鎮,其特色是家家門前建著 涼棚,不怕天雨。有一句話,叫做“塘棲鎮上落雨,淋勿著”。“淋”與“輪”發音相似, 所以凡事輪不著,就說“塘棲鎮上落雨”。且說塘棲的酒店,有一特色,即酒菜種類多而分 量少。幾十只小盆子羅列著,有葷有素,有幹有溼,有甜有鹹,隨顧客選擇。真正吃酒的 人,才能賞識這種酒家。若是壯士、莽漢,象樊噲、魯智深之流,不宜上這種酒家。他們狼 吞虎嚼起來,一盆酒菜不夠一口。必須是所謂酒徒,才可請進來。酒徒吃酒,不在菜多,但 求味美。呷一口花雕,嚼一片嫩筍,其味無窮。這種人深得酒中三昧,所以稱之為“徒”。 迷於賭博的叫做賭徒,迷於吃酒的叫做酒徒。但愛酒畢竟和愛錢不同,故酒徒不宜與賭徒同 列。和尚稱為僧徒,與酒徒同列可也。我發了這許多議論,無非要表示我是個酒徒,故能常 識塘棲的酒家。我吃過一斤花雕,要酒家做碗素面,便醉飽了。算還了酒鈔,便走出門,到 淋勿著的塘棲街上去散步。塘棲枇杷是有名的。我買些白沙枇杷,回到船裡,分些給船孃, 然後自吃。
在船裡吃枇杷是一件快適的事。吃枇杷要剝皮,要出核,把手弄髒,把桌子弄髒。吃好 之後必須收拾桌子,洗手,實在麻煩。船裡吃枇杷就沒有這種麻煩。靠在船視窗吃,皮和核 都丟在河裡,吃好之後在河裡洗手。坐船逢雨天,在別處是不快的,在塘棲卻別有趣味。因 為岸上淋勿著,絕不妨礙你上岸。況且有一種詩趣,使你想起古人的佳句:“人人盡說江南 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閒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瀟 瀟。”古人讚美江南,不是信口亂道,卻是親身體會才說出來的。江南佳麗地,塘棲水鄉是 代表之一。我謝絕了二十世紀的文明產物的火車,不惜工本地坐客船到杭州,實在並非頑 固。知我者,其唯夏目漱石乎?19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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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讀到魯迅《故鄉》中的閏土,便想起我的王囡囡。王囡囡是我家貼鄰豆腐店裡的小 老闆,是我童年時代的遊釣伴侶。他名字叫復生,比我大一